14、
容望小我两岁,正是少不更事的年纪,他初来北燕王府时趾高气扬,连我养父都不曾放在眼里,一路乘轿坐辇,边是嫌弃北地风沙太大,边是嫌弃这里吃食粗陋,总之,他待不习惯,想要回去。
但回自是不可能回的,他母妃现下失宠,后宫正是腥风血雨的时候,根本容不下他。
我跟在养父后头,在王府迎他。
直到恭迎了三声四殿下,他才骄矜地掀开骄帘,目光环视一圈后,最后竟愣愣然地停到了我的脸上。
我当自己又犯了热病,脸颊发了红,才会如此引人注目,便偷问旁边的嬷嬷。嬷嬷看看我,对我道,没有的,公子,你很好。
容望依旧双目发直地看我,半天也错不开眼,支吾好久,才喃喃说道,“北燕这种边疆荒地,怎会生养出如此…如此耀若春花的妙人?”
15、
我总躲着容望。
因他太过失礼,自入王府的第一日起,便总寻些拙劣的借口缠我不放,还常对着我大放厥词,今日称我桃羞杏让,明日又赞我倾国倾城。
我从小读书,自然知道他口中的这些话多是用来形容女子长相美丽的,放在我身上并不合适,但我鲜少被夸奖,被他夸得总一颗心噗噗乱跳,最后只能面红耳赤地斥他莫要再胡说了。
“这都是我的真心话,怎会是胡说?对了,妙妙,这个给你。”
容望将一块色泽极佳的白玉硬塞给我,“美玉当配美人,我看你不常配玉,实在可惜,若你戴上这个,必是更有琼姿的。”
他看着我笑,眸光似星,若春风拂面,在我心头荡开碎漪。
我那时懵懂,怔怔然接过那块还带有他体温的白玉,并不知他那时的笑容其实漫不经心,藏的尽是揶揄戏弄之意。
16、
容望常在我听夫子讲课时跑来陪我旁听,还会帮我做好批注,低声教我那些听不懂的内容。
今日他没有来,我便听不进课,隔三差五地往窗外张望,夫子看我不专心听课,也根本不管,转而用心教习起我的两个妹妹。我愈加无聊,干脆将脑袋整个都转了过去,对着窗外。
许桑衡也没有来。
往常,他喂完马后都会来这里陪我一会儿,碍于他身份低微,所以只能站在外面听课,我会在课中休息时,捧着书去寻他,可某一日,他撞见我和容望一道出来,就再没来过课室了。
甚至于不知何故,我去找他,他也对我避而不见,不愿再理我。
我那阵心里难过,便和容望走得更近,因为只有他肯亲近我,没想到,和容望相谈之下竟格外有趣投机。
容望会给我说京城长街万里,火树银花,燃灯续昼;说皇宫冬日良夜,万门如朱,明雪映月;说初春出游赏景,采舟云淡,星河鹭起。
还说自己见过很多很多的人,却从未见过像我这样的人。
我?
我很特别吗?
我那时并不明白容望的话中之意,只知我因体弱不能出远门,常年被困在王府的一方天地之间,未想到外面的世界如此之大,我不曾看过的风景如此之多。
我头一次萌生了远行的想法。
最好是同容望一起。
他见多识广,纵我有没见过的,他也会耐心教我,让我不至于太过丢脸。
容望不在,果真好生无聊。
17、
那日放课后,我默默收好书册,发现自己出门匆忙,未有带伞,午后日头又大,怕犯了热病,就站在课室外的青杨树下等嬷嬷来接我。
没曾想,树上居然藏了个人,因那枝叶总在我的头顶哗啦哗啦一直作响。我一惊,正要抬头去望,黑影便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容望见我被吓到面容发白,赶紧拉过我的手哄我道,“别怕别怕,妙妙,是我啊,阿望!我今日出门一趟,回来得晚了,又怕打扰你们读书,就干脆没进课室,攀树玩去了!”
他不要我称他殿下,只准我称呼他的乳名,阿望。
妙妙。
阿望。
像极了一对小猫小狗。
我定下心来,舒展眉头,对他道,“嗯,我不怕了。”
毕竟谁会怕一只正在冲你摇尾示好的小狗。
容望也笑了,从兜里取出两块油纸包着的点心塞到我手上,“喏,这就是我偷偷溜出王府买来的栗子酥,你要不要尝尝?唔,味道是不及宫里头做的,因为太生了些,若是烤久一点,合该会有七八分相似!”
“尝尝,妙妙!”
栗子酥,是容望最喜欢的点心,可来到北燕之后,他就没有吃过了。
容望他应该很想念宫里的栗子酥。
也很想念皇宫,和他的父皇母妃罢。
我听话得咬下一口酥点,将容望的话记在了心里。
18、
许是在一个初夏的晚夜,宫里来了人传话,说是于贵妃在冷宫生了慢疾,情况并不大好。
容望出乎意料地并未再哭闹着要回去,只是向我养父要了一坛酒,一个人躲在院中,一杯接一杯地饮酒。
我到底放心不下,便趁嬷嬷睡熟后,悄悄溜出卧房看他,果然瞧见一边饮酒,一边因担心母妃而偷偷落泪的容望。我不擅言辞,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便只好陪他一道闷声饮酒。
“妙妙。”
容望又饮下三五杯后,方才停下,他止住泪水,忽然指着屋顶对我说,“想不想上去看看?”
我也隐约有了醉意,点头逞强,“看看便看看。”
容望三两下就攀上屋顶。
但我因畏高根本不敢爬,容望只好又下来,猝不及防地搂住了我的腰。
我惊呼出声,他却已足尖轻点,带着我稳稳落上屋顶。
书中常说登高望远。
原来高处的视野确实开阔。我坐在屋顶上,目之能及,皆是晚星苍穹,暮云合璧以及更远之处那些苍茫壮观,一片片接连在一起的大漠金沙。
我一面看得出神,一面又怕自己会掉落下去,只好红着脸偷偷攥住容望的衣袖。
容望哈哈一笑,倒是笑去不少眉间愁容。
“那个人是谁?”
容望同我一道远望,沉静几息后,却忽然问我。
“就是我刚来时,那个总在你课室外等你的少年。”
我没想到容望早便注意到了许桑衡,又会在如此不设防的情况下问起许桑衡,语气好像还带了点儿不悦,像极了是在质问于我。
我只好老实回答,“他是府里马奴收养的孤儿,我和他年岁相当,就常在一起。”
“原来如此。”容望点头,“他看你的眼神我不大喜欢,不过他的相貌举止倒是不错,你若不说,我还当他是哪个王公贵族家的孩子,同我一样,寄居在燕王府呢。既只是下人之子,你们以后少来往就是。”
我莫名心虚,低低应了声好。
“妙妙。”容望又笑嘻嘻地看我,“你说,我和他,哪个更好看?”
我没想到容望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登时瞠目结舌。
平心而论,容望的相貌并不比许桑衡差,虽小我两岁,但也已生得比我要高,眉宇浓黑英挺,目光若星轩轩,鼻梁上还长了浅浅一颗小痣,极是精致,又常爱笑,笑起来时嘴角两边会漾起浅浅的梨涡,晃人心神。
可…可他跟许桑衡本就不一样,这要叫我如何比较…我沉默许久…并没能答出话来。
容望遂收起笑容,“不问了。”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