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死过一回,按理说应该坦坦荡荡,心无畏惧才是。
但我却畏惧许桑衡。
2、
活了十八载我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北燕王亲子,而王府里那个最下贱的马奴所收养的孤儿许桑衡才是燕王的亲生儿子。
3、
北燕是我养父许章驰的封地,听说同上京城相隔十万八千里远,圣上畏惧我养父素有兵权,便寻了个借口,将养父一家赶来北燕,说是要为朝廷戍守边疆,结果这一守就是整整二十年。
我这养父倒也没什么野心壮志,这二十年来,他在北燕什么旁的事都没顾上做,专忙着开枝散叶了,可惜许家子嗣单薄,他除正妃以外,又接连娶了三房侍妾,却也只得了一儿两女。
不过这人到底是多了,宅子里便也乱了。
听闻当年的正室王妃遭其中某房侍妾妒恨,所生的儿子竟被恶意调换扔掉,结果不知怎的,被王府里那个养马的奴才给捡到了,就搁在自己身边养着,一直养到了十八岁,这事才东窗事发,被北燕王发现。
彼时,王妃已经过世,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被查出其实是那房侍妾从自己娘家的村寨子里买来的婴孩李代桃僵的,这侍妾失宠之后自己招了认,还笑骂许章驰这个老王八半生求子,结果却养了个野种十八年,而亲生骨肉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都不得相认,委实可笑。
北燕王勃然大怒,命人将那侍妾暗中处死,可在看到我时,却目光顿黯。
我知道自己的下场大概并不会太好,跪在地上的时候小腿便一直在打颤,我只好死咬住唇瓣,才能勉强保持身形,可豆大的虚汗还是滑过我的下颌,一滴,一滴,掉落到青石路面,又在热阳的炙烤下,化作飞烟,倏而就不见了。
我的眼睛亦被汗水浸湿,视线越发模糊,只余耳边依旧回响着府里的丫鬟家仆,以及我另外两个庶母和妹妹们幸灾乐祸的嘲弄声。
同我一起跪在正院中央的,是桑衡。
那个马奴收养的孩子。
即便是在烈阳之下,他也依旧跪得板板正正,背都没弯一下。
他的手上还持了个洗马用的粗毛短刷,显然是刚干完活就被叫过来的。经过一番滴血认亲后,得知了自己才是王爷的亲生儿子,他也并未做出何激动的反应,只恭顺地回应着养父的问话,最后颔首道,“但凭父王意愿。”
父王?
他这口改得倒是快。
我抬手擦汗,又转头想看一看他此刻的表情,可惜,就只能瞥见他丰神挺秀的侧脸和漠无神色的眼。
烁着寒光,直视前方。
并没有什么表情。
我的心突地一跳,赶紧将脑袋转了回去。
“行了,都给我住嘴!此事谁也不准再提!”
终于,许章驰发了话。
他下令让我搬去偏宅居住,对外只称是要静休养病,而桑衡则收做义子,赐姓为许,唤做许桑衡。
“家丑不可外扬,待到合适的时机,我便上京奏请圣上,就说我北燕王亲子体弱愚钝,难以担当重材,待我百年之后,北燕王府的爵位家产,就全交由义子来继承。”
许章驰亲手搀起许桑衡,慈和看他,“只是在名头上,便要先委屈你了。”
“能与父王骨肉相认,我已觉庆幸。至于其他,我不曾肖想。”
“好,好,当真是个好孩子。”
许章驰同许桑衡父子情深,另两房的庶母和妹妹们见状,也亲昵地围了过去,家人团聚,其乐融融。
我则自己撑着地面站起来,手指一阵刺痛。
我低头一看,原是蹭到了方才滴血时留下的针口了,针口被粗粝的地面磨开,又渗出不少血丝。我叹了口气,将略略宽大的袖口卷了卷,包住我的拇指,无端地抬眼,看向苦尽甘来的许桑衡。
他也看我一眼。
嘴角轻勾。
他这一笑,让我在六月天里,遍体生寒。
4、
偏宅在王府的西南一隅,从主院正厅走过来,约摸需要半盏茶的功夫,当真偏僻。
这宅子年岁久,又常年失修,土灰扑扑地蒙了一层,散了股陈腐的臭霉味,我推门进去时,竟一脚踩塌了烂掉半截的木门槛。
“哎呀,妙妙啊,妙妙,这老宅破败,又常年不见光的,腌臜得很,你先别进屋,去外边等着,等嬷嬷将里头扫亮堂了,你再进去,啊?”
老嬷嬷是我养母的陪嫁丫头,从京城千里迢迢地跟随许家来到北燕,半生都蹉跎在了这王府的一小方天地中。其实她不算老,只是这些年跟在我后头操碎了心,早早生了满头的白发,看着显老罢了。
我本想帮嬷嬷干活,可大概是迎面吸进去一些飞尘,重重咳嗽起来。
“妙妙,你是不是又发病了?要不要紧,难受就吸一口药,就在你外兜的香囊里。”
嬷嬷停下手中活计,用布巾抹了把手,紧张地看我。
我竭力想要振作,可是一张嘴,就又是咳又是喘的,眼眶都湿了,浸出几点泪来,于是我只好听话,拿出药囊吸了吸气,方才缓缓平复。
嬷嬷见我没事了,明显也松了口气。
我露齿一笑,对嬷嬷道,“对不起,害你陪我被打发到了这里,我屋里的那些人一听说我不是燕王亲子,一个个都躲之不及,只有你愿意过来…”
我的声音低落下去。
有些话,不知要怎么说出口了。
“妙妙,你别这么想…”嬷嬷亦红了眼,“王妃最是疼爱你了…她若还在世,定是舍不得王爷他们这般待你的…”
“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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