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林姑娘转过身来,要上坡回大坝上,这才猛然看见陈正南正在不远处的土坡下呆呆地望着她。
她有些吃惊,额尔又有些羞涩,怔了一下问道:“何公子,你是何时来的?”
陈正难道:“才吃了饭刚刚过来。昨天晚上睡得晚,今早起来得有些迟了。林姑娘,你刚才吹的这曲子真好听。这曲子叫什么?”
林姑娘低声道:“这曲子吗,是《喜相逢》。
她说完之后,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闪出一片扭捏和不安,一抹羞色出现在唇角。
原来,这乐曲表现的是亲人、相爱的人希望永远在一起,难舍难分的心情和喜悦。因而,林姑娘当着陈正南的面,说出这曲名字之后,觉得似乎不妥,于是她忙问道:“何公子,你对笛、箫、古琴可有喜欢的?”
陈正南摇摇头道:“我对这些全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
林姑娘听他如此一说,扑哧笑了,当下才坦然了许多。
两人说到这里,便下了土坡,往淮河大坝上走。
那雪能埋没人的双脚,有时踩到雪下面的厚厚的黄草上,还有些松软空洞。
陈正南听到林姑娘哎哟一声,似乎要摔倒,连忙上前扶住她,之后便拉了她的手,两人一同往大坝上走。
林姑娘给他牵了手,初时一惊,后来被他握住了,用力拉了她往大坝上走,走了几步也就坦然了。
她只觉得陈正南的手舒软如绵,温润如婴儿皮肤。
这时她忽然记起,从前在洛阳时,父亲的一位朋友,平素喜欢研究《周易》、《鬼谷子》,深谙《麻衣相法》,他曾说过,男人若有这样的手,必是大富大贵之人。
她父亲也曾经提过此事,但又说他在人世间奔波这么多年,却极少遇到过有人的手是这样。
今天,自己竟然遇到了!
她转过头去看陈正南,只见他右手撑着竹竿,全心尽力地拉着她往大坝上走,面色平静温和,神色专注。
走到大坝之上,陈正南拍了拍林姑娘裤管上的雪,才与她一起向东慢慢踱步。这时候雪下得又紧了些,雪花越来越密,无穷无尽地从天穹深处飘然而落,他们近前的那些柳树、杨树全都粉雕玉琢,玲珑剔透。
“什么时候下的雪你知道吗?”林姑娘扭过头来问他。
“昨天上半夜就已经下了。”陈正南答道。
林姑娘了“哦”了一声说:“那个时候你还没有睡吗?我是今天早晨起了床,推开门才知道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那时,让我突地想起了李白的“画堂晨起,来报雪花坠:高卷帘栊看佳瑞,皓色远迷庭砌。盛气光引炉烟,素草寒生玉佩。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我当时一推门看到雪,就是这个感觉。可见,好的诗词不是刻意想出来的,只有对着了那情景,才会有感悟,才能出佳句。”
陈正南点头道:“是啊,我也有同感。”
林姑娘道:“何公子,你喜欢诗词吗?”
陈正南淡淡地道:“谈不上喜欢,我生长在普通的农家,是个小木匠,靠体力干活吃饭,平素很少读书,也没有时间去喜欢诗词。”
他这样一说,林姑娘有些惭然,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让陈正南尴尬。
而其时,陈正南若有所思,是因为面对漫天飘雪,又让他想起了去年,也是这个时候,他在逃亡的途中,那时他正落脚在钟家村的钟仁轩家里。他也记得那日他曾和钟仁轩在村庄外的雪地里欣赏雪景,钟仁轩还请他作诗一首。
可是恍然间,一年的光景倏然而过。
今天自己又站在这漫天大雪之中,可是往日不再。此日此时此刻,自己和一个曼妙的女郎漫步在这银装素裹的淮河大坝之上,这真的是人生难料,一切难说。
明年的今日,自己又会在哪里?自己的身边又会是谁呢?
陈正南想到这里,忽然一声长叹,不知自己是悲还是喜,他只觉得自己所处的人间似乎一切都捉摸不定,自己的人生,前路漫漫,如同这大雪中淮河大坝上的远路,模模糊糊,让人看不清。
林姑娘见陈正南失神,以为是自己的话让陈正南不适,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弥补。
陈正南忽然抬起头来,良久地看着远处的河面,思索良久,忽然面含春色,微微一笑吟道:“
不是春风柳,因何絮客衫。一云同万里,半夜失千岩。途马寒踪印,饥鸱冻吻缄。河心一片白,知有莫归帆。”
吟诵完了,陈正南望着左侧灰黑的淮河上空空荡荡,动情地说道:“我们在这里无事一身闲,欣赏这美丽风光,说不定也有人因了这场雪,困在了归途的路上。这个时候,他们可没有我们这样的心情。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此时一定是归心似箭,心中煎熬呢。”林姑娘听他说完这句善解人意的话,回过头又细品他刚才吟诵的那首诗,不觉呆了,连忙问:“何公子,你刚才读的这首诗是谁的?我居然没读过,此时此情此景,细读来真的是再贴切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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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口中这样说着,心里却更是惊异,眼前这何公子,刚才还说他靠卖力气吃饭,没有时间看书,没有空喜欢诗词,可是转眼间张嘴就出来这样一首绝妙的好诗,且此情此景,这个时候吟来特别的贴切,这让她对陈正南更加地迷惑不解。
自然了,林姑娘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面前的陈正南如今是两世为人,前世的他曾参过加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拿过冠军,这些古人诗词在他手里简直稀松平常。
这时,就听陈正南答道:“这诗的作者,我不知道是不是记错了,也许是宋代赵希桐的,只是给我改了两个字。”
林姑娘答道:“真的是好诗,此时好贴切。”
她说着略一思索,便道:“我也想起了一首,说着就吟了出来:
天地混一色,楼高试卷帘。青山新面目,老树换须髯。夜皎月千里,晴暄雨四檐。岂无寒馁者,僵卧在穷阎。”
陈正南听她吟完,击掌叫好道:“真好,真好,这首诗和我刚才读的那首诗正好相合。”
林姑娘看了他一眼,不禁问道:“那你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谁吗?”
陈正南略一思索,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诗也是宋人的,是------于石,对不对?”
林姑娘一脸惊奇地道:“何公子,你怎么这么厉害?我可是没有想到,在这淮河边小庄台之上,竟会有你这样的大才。”
陈正南道:“过奖,过奖,我哪里是大才,只不过是穷途末路的小子,在此混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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