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晄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相距不远,离鸿胪寺却有些距离,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车架才在大理寺门口停下。
郑清儒走在前面,巡逻守卫的士兵认识他,因此免了查验身份这一项。
郑清儒对着风檀道:“风大人来帝京不久,约莫没有来过这条街。喏,往东五里是都察院衙署,再前边一条街就是刑部。”
风檀随着他跨入大理寺内院,如实道:“下官只去过一次刑部。”
“瞧我,竟忘记了风大人职属稽查,自然去过刑部。”走到内院,郑清儒同看门小吏交代了一声,拿出凭信文书,检查无误后,掌握钥匙的守备太监拿来钥匙,打开了档案库门口的铁锁。
郑清儒推开门道,“所有经由三法司会审的案件档案都在此处,风大人方才说的户部主事偷税案是大案,去年三法司会审之时的口供卷宗等都存到了这儿。册籍之重,检查来人也就仔细了些。”
档案库卷宗冗杂浩繁,一摞一摞压在一块,最上头的经年累月下来积了不少灰,建明皇帝在世时库房平日里都是由监生打扫,崇明帝继位以后撤了这条规矩,不再设有专人打扫。好在档案用纸严谨,统一为未经漂白或粉饰的厚实棉纸,穿钉成册的材料也是棉线。
郑清儒没负责过整理卷宗事宜,只能一点一点地帮风檀翻找。
风檀手指顿在一卷泛黄的案本上,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三法司会审的案子都是大案,八年前轰动京城的女祸案卷宗也在这吗?”
郑清儒停下翻阅的动作,走到风檀跟前,眉间生出少有的凌厉,“风大人何意?”
风檀在昏幽光线中看着青年陡然生变的脸色,嗓音沉着依旧,“满朝皆知下官与刑部尚书高聿之间有些个人恩怨,所以有些好奇,能让高聿高大人当年连升三品的女祸案。”
郑清儒闻言脸色稍霁,他看着风檀的眼睛,认真地道:“好奇害死猫......而且,这桩案子,不应被用来当做风大人揣摩官场的工具。”
风檀怔了怔,避开郑清儒坚执的视线,垂头看着泛黄卷牍笑了笑,“大人教训的是。官场更迭如潮,我初入帝京,就把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得罪了个干净。刑科稽查刑部,我以后免不了与高聿打交道,难免心生惴惴。”
周遭细小尘埃在斜射光线里浮动,暗流在两人之间无声涌动,静了片刻,郑清儒才道:“朝廷律法严明,风大人不必多忧,只要行得正坐得直,高聿并不能奈你如何。”
风檀抬眸对上他的眼睛,道:“律法严明吗?并不见得。”
“你......”郑清儒唇角掀动,一时失了言语。
风檀穿过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道光线,仰首看着青年净澈的脸庞,诘问道:“郑大人觉得律法严明吗?风有命触犯的律法合理吗?她该被虐杀吗?”
“我......”郑清儒脸颊上泛起愠怒的薄红,“风大人,你逾矩了!”
风檀颔首应道:“我逾矩了。”
郑清儒却忽然明白,眼前这个少年,他看似卑微恭敬,实则内心叛逆无道,所以在那两位大人的强权之下,他依然救出了林晚舟。这么在意林晚舟,找女祸案的案本也是为了林晚舟吗?
“女祸案的案本不在这儿。”郑清儒压了压跳动的眉心,声音平稳下来,“女祸案事关重大,当年三司会审之后陛下派司礼监掌印太监盛洪海将案本加盖秘玺封印在了都察院。”
风檀:.....白来了。她走到郑清儒身后的书架上,提起脚尖伸手拿下一沓案本,边翻边道:“多谢大人提点。麟州清吏司主事私改田税的案本,我找到了。”
临走之际,郑清儒看着踏出门槛,身影缓慢被日光吞没的少年,提醒道:“风檀,想入都察院查看案本,没有陛下旨意的话难如登天。你,好自为之。”
风檀没有回头,挥袖甩了甩拿在手中的案本示意自己知道了。
冬风渐渐起来,刮起风檀七品湛青溪敕官袍,发带被风吹得旋到脸上,她用手指拨了拨,回首看向身后门庭庄严的大理寺。
日晖被截杀在重檐琉璃瓦,阴翳笼罩着朱门两侧镌刻上去的辨明冤枉挽联,守门石狮三缄其口,金身凋败不判风纪。
难如登天吗?
还有更难如登天的事情要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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