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却已然出剑,对上百岁忧,也有一句轻飘飘的话,散在风里,除了他自己,没人听得清。他说:“而我不愿她难过。”
霍承绍又不是真傻,今日他见到陆慎一眼,他就明白了一切来龙去脉。
原来一开始,京中的传闻,说姜亭月喜欢陆慎,竟是名副其实。
原来陆慎并没有死。
原来那日上元佳节,戴着面具而来,要姜亭月跟他离开的,便是陆慎。
原来,他爹一直在为陆慎做大逆不道之事。
从他爹入京开始,霍承绍便知道,他爹有些不对,莫名做一些他摸不着头脑的事,他一再查探,还未查出个所以然,他爹就将他丢给那些旧部,名为磨练,可霍承绍知道,他爹是在阻止他接着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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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霍承绍头脑还算灵活,这种情况下,他还是知道了许多事。
原来他爹另有明主,想当乱臣贼子,做尽大逆不道之事。
他有什么办法呢?那是他亲爹,他不可能大义灭亲。更何况,他对如今的圣上,也没多少真心。
不过他爹不说,霍承绍只当做不知道,他依旧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
他不想姜小姐死,也不想她难过。
陆慎只犹豫一瞬,便以剑削断了肩上的箭,回头对姜亭月道:“找个稍微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姜亭月忙不迭点头,“我知道的。”
得到回复后,陆慎顺手摸摸她的脑袋,才跟着霍承绍,一并对上百岁忧。
姜亭月连忙退的远远的,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躲好,保管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她忧心的等了许久,她不想陆慎死,也同样希望霍承绍能活着。
死死地握紧掌心半枚兵符,姜亭月在犹豫,要不要现在用了它。
陆慎说过,让她凑齐完整的兵符,才能召来足够厉害的人,区区半枚兵符,召来的人,赢不了百岁忧。
但她又想,多一个人,是否多一样胜算?
她纠结了许久,还没纠结出个所以然,藏身的柜门,被人敲了几下。
姜亭月一惊,慌忙抬头,柜门被打开,亮光如细线宽阔,灿烈的光亮如银河倾泄般流淌进来。
她眯了眯眼,一只手,轻轻拉住她,是陆慎的声音,他说:“安全了。”
他身上有伤,霍承绍也没好到哪里去,姜亭月惊喜的问:“你们,把百岁忧杀了?”
“对。”霍承绍笑的一脸得意道,“原来这就是飞凤卫正将军,感觉也不过如此嘛!”
陆慎没吭声,只是擦了擦姜亭月蹭到面上的灰,一点点擦干净后,才说:“我还有事,让霍少将军送你回府。方才我望见,你身边的桃喜,带了马车过来,就停在下面。”
“哦。”姜亭月下意识点头,有些茫然的想,陆慎果真很忙。
霍承绍面上的笑有些装不下去了,他啧了声,说:“姜小姐,你真打算走啊?说不定你这一走,现在就是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什么意思?”姜亭月猛地回头,望向陆慎。
“我没事。”陆慎唇色苍白的厉害,额头还有隐秘的汗珠渗出,但他依旧神色淡定,平静道,“他胡说而已。”
霍承绍骂了句脏话,狠狠地踹了脚眼前的凳子。
陆慎捂了一下姜亭月的耳朵,不悦道:“别在她面前说这等粗俗不堪的话,看在你爹的份上,下不为例。”
霍承绍还想接着骂人,陆慎比他还小一岁,怎么说话跟他长辈似的。
但他望了姜亭月一眼,顿时讷讷解释道:“其实我平时不这样的,真的。”姜亭月问:“你方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慎道:“只是胡说。”
她又立刻回头,对陆慎道:“你不许说话,我没问你。”
霍承绍不满道:“小爷哪里胡说了?那个飞凤卫将军死的时候,都说让你别杀他,他可以给解药你,你分明能骗到解药再杀他,结果你下手那叫一个干脆果断,现在好了,解药没了,你就等死吧!”
二人对上百岁忧时,其实并不容易。
百岁忧年纪比二人大得多,自然也比二人厉害得多,即便有陆慎的暗卫和霍承绍带来的羽林卫,但依旧很艰难。
完全是靠陆慎身上带的各种药多,趁他走神片刻,将他拿下的。
百岁忧临死之前,对陆慎道:“小殿下,我不想杀你,可你若是杀了我,你便也活不成了,你中的那支箭上,有我特制的毒,我若死了,全天下没人能解。”
陆慎低头望去,手指碰到自己的血,已经是一片黑色。
他心道,难怪,这么重的箭伤,他竟没觉得有多疼,果然是毒的作用。
霍承绍闻言大惊,手中的剑横在他脖子前,质问道:“解药呢?”
百岁忧笑了起来,满是疤痕的脸有些扭曲,显得越发丑陋,他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道:“放过我,便有解药,否则……”
可是并未等他否则两个字说完,陆慎利落挥剑,百岁忧脖子上划过一道血线,随即鲜血喷洒而出,脑袋重重坠落在地,滚了一圈,落定。
霍承绍惊道:“你,你不先问出解药吗?”
“此人狡猾多端,不可信。”陆慎神色平静,仿佛中毒的不是他自己一般。
此时此刻,姜亭月咬唇,下意识望向陆慎,问:“所以,是没有解药吗?”
陆慎沉默一瞬,说出了实话,“暂时没有。”霍承绍补充道:“暂时没有就是不会有的意思,是剧毒,你再过一会儿就死了,等不了太久。”
三人说话之际,外面传来一阵响动,霍承绍推开窗去看,皱眉道:“这些羽林卫,似乎是皇宫来的。”
身上穿的衣裳,都与他这种城中巡逻的不一样。
他再望一眼陆慎,忽然反应过来,“这么多人,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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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慎没理会他。
姜亭月说:“我们得赶紧走。”
她伸手拉了下陆慎,陆慎眼前有些发黑,脚下虚软,被她这么一拽,整个人向她倒去。
姜亭月紧急抱住他,同他一起坐到了地上,紧张的轻喊:“陆慎?陆慎?你没事吧?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事。”陆慎声音弱到几乎听不见。
霍承绍怒道:“你别装晕占人家姑娘便宜。”
他不情不愿弯腰,将人支起来,又对一脸无措的姜亭月道:“你家丫鬟不是有马车吗?我们先出城。”
“好。”姜亭月不明白为何出城,但她还是应了好。
与霍承绍一起,将晕过去的陆慎扶上马车,姜亭月紧张的问:“为什么要出城?城中有最好的大夫,不是刚好可以救他吗?城外什么都没有。”
霍承绍说:“城里肯定乱了,所有医馆都会被查,很容易查到我们身上,羽林卫太多,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怕是逃不了。”
“可城外,我们能去哪里?”姜亭月不免有些担忧。
此时,她却听到陆慎虚弱的声音道:“往北走三里,再往东走十里,有一个院子,那里可去。”
姜亭月连忙向霍承绍重复了一遍。霍承绍在外驾车,神色有几分复杂,果然是能让他爹追随的人,算无遗漏,当真可怕。
车厢内,陆慎唇色已经变得惨白,姜亭月望着他这副模样,不由得道:“你答应过我,你说你不会死的。”
可陆慎已经闭上眼,没了意识。
“陆慎……”姜亭月轻轻唤他一声,摸着他冰凉的脸,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骗子。”
“你不能死,你不是说,你要娶我?你不是还有大业未成吗?”
“你骗我,你说你不会死的,你醒醒,你起来说话。”
“我那么讨厌你,我跟你之间,还有血仇,你还没偿还,你怎么可以死?”
姜亭月越说越崩溃,她能感觉到,陆慎的气息已经微弱到近乎于无了。
“你若是今日死了,我明日就改嫁旁人去。”
“你要是死了,我绝不会思你念你分毫,你就是个冤大头,你死了,我根本不会惦记你,我也不会愧疚。”
“我说到做到,你要是死了,从前我们的约定,都全部化为空,我这就让我爹给我定亲。”
马车外,霍承绍拉着缰绳的动作微僵,他微微回眸望去,车帘浮动间,根本看不清车里的情景。
明明她说的话,一句比一句狠心,可她越说,霍承绍就越觉得心下一片荒芜。
他那些妄想,侥幸,隐秘的期许,转瞬砸空。
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能像陆慎那样,走进姜亭月的心,牵动她所有喜怒哀乐,让她永远记挂。
即便她不承认,即便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她恨陆慎,可她始终骗不过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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