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三人到了郊外小院后,陆慎养了好几日的伤,姜亭月才想起来白栀,不,准确来说,是想起千面鬼,便问他:“千面鬼还活着吗?”
“活着。”陆慎说,“我猜你会问她,所以给她找了大夫,治了一半的伤,留了她一条性命。”
姜亭月想了许久,还是决定道:“我想见她。”
陆慎没意见,“好。”
千面鬼被关在柴房中,四肢被绑在柱子上,动弹不得,她整个人狼狈的厉害,长发乱糟糟的,一片血污。
柴房里很脏,地上有血与灰尘粘在一起,大片脏色的痕迹。
姜亭月提着裙摆,小心翼翼绕过那些脏乱的痕迹,一直走到千面鬼面前,才问:“白栀呢?”
千面鬼动了动,抬起脑袋,还算白净的脸上,一双乌黑灵动的眸子转了转,定定望向姜亭月。
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没说半个字。
姜亭月抽出匕首,抵着她脖子,再度出声质问道:“你将白栀藏哪儿了?”
那个傻丫头,每日乐呵呵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总是笑嘻嘻凑她面前来,一脸认真的说:“我一定要当小姐最喜欢的丫鬟,白栀什么都愿意学,什么都能学会。”
千面鬼望着姜亭月眼里的怒色,忽然笑了声,可望起来,更像是在哭,她说:“小姐,你就当她死了吧!”
“什么叫当她死了?”姜亭月毫不留情,手中匕首更深一寸,贴着她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划破肌肤,粒粒血珠渗了出来,她重申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别拿这张脸对着我,我问你,白栀在哪里?”
千面鬼冷笑道:“我说她死了就是死了,她的尸体被我丢进了乱葬岗,后来我回去看了一眼,已经被野狗啃食,连骨头都不剩了。”
姜亭月问:“是哪里的乱葬岗?”
“你莫不是还打算去找不成?”千面鬼讥笑一声,但很快,她面上的讥讽又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惊疑不定道,“你不会还真打算去找吧!”
“当一日我的丫鬟,就是我国公府的人,我自当负责到底。”姜亭月一字一句,轻声道,“告诉我,是哪里的乱葬岗。”
千面鬼忽然低下头去,凌乱的头发,遮住她的脸,好半晌,她才说:“我骗你的,我其实良心发现,将她葬了,城外往东走三十里,有一个桦树林,林子里有个无名墓碑,是她的。”姜亭月又问:“白栀是你杀的吗?”
千面鬼冷笑一声:“怎么?就凭你,想杀了我,为她报仇不成?”
可她并没有等姜亭月再出声,忽然挣脱开束缚,夺过姜亭月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重重刺进自己的心口。
姜亭月微愣,“你……”
“不劳烦小姐脏了自己的手,我亲自来。”千面鬼半是讥诮的声音响起。
姜亭月别开脸,转身向外走去。
千面鬼手指动了动,用力向前,只堪堪拂过少女的裙摆,连点儿痕迹都没染上,只能望着姜亭月越走越远。
其实她骗了姜亭月,从始至终,白栀就是她,她就是白栀。
当鬼的时候,她有千千万万张脸,可当人的时候,她只是白栀,也只有这一张脸。
潜入行宫,是很久之前主上的决定,千面鬼自然照做,白栀这个名字,是她还没当鬼时她爹娘为她取的。
她在行宫里,以白栀的身份待了好多年,直到主子再度下达一个命令,让她跟在姜亭月身边,监视着她的一言一行。
小姐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千面鬼从不说谎,她太好了,好到让她这只在黑暗里活太久的鬼,都想重返人间。
她也想当人,可她已经当鬼太久了,连从鬼变成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千面鬼望着姜亭月离开,仿佛满屋的光彩,也随着她的转身而一一褪色,她望着她一直走到陆慎身边,陆慎回头望了她一眼。
虽然不知缘由,但陆慎,确实替她保守了一个秘密,在小姐面前,保留了她最后的体面。
真好,在小姐眼里,白栀从未背叛,白栀干干净净的,永远能留在小姐心中,恨就恨千面鬼吧!
千面鬼一点点合上眼,恍惚间,她好似又回到了当年,她家乡闹饥荒那一年,她才五岁。她穿着不合身的破烂衣裳,小心翼翼站在阿娘身后,但很快,在阿娘的哭声中,她被阿娘抱出去,送给了别人,身上被绑了绳子,蒸腾的热油,熏的她眼睛疼。
就差一点,她就要变成食物下锅,是主子救了她。
那时,百岁忧还不叫百岁忧,他只是一个毁了容又落败的富家子弟,空有一身好武功,但有痨病,每日都在咳血,仿佛马上就要死了一般。
她与百岁忧一起,跪在主子身前,主子的衣裳很好看,流光溢彩,像是传说里,织女以云彩织做而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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