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天刚亮,露水湿冷,不然等午间再去游玩?”说话的人柔声道。
云妈妈伺候着长烟公主穿衣,见小人口中念叨着要去玩,殿内干燥温暖,她看了看不周山上薄雾笼罩的天色,褶皱的眉目间带着担忧。
被伺候的小姑娘乖巧地坐在床边,任婢女跪地帮她穿好鞋袜。
她自幼体弱,入冬前生了一场病,在王宫中卧榻许久,昨日上不周山时天色已晚,迫不得已才没有马上出去游玩,早上醒来,已经是片刻都等不得啦。
她眨了眨水润润的大眼,没有回云妈妈的话,等婢女伺候着梳洗用膳,她皱着小脸喝完药,倒腾两条小腿就往殿外走。
公主看惯了碧瓦飞檐,昨日上山之时,从门帘厚重的轿子中窥见萧瑟山景,感觉新鲜好奇。
“云妈妈,我病全好啦,父王和母后说了,不周山与我相和,多多游走对我有好处呢!”
公主这个小机灵鬼,只记得游玩之话,到不曾听见姜王吩咐,来了山上要静养几日,看是否出现水土不服。
云妈妈拿了件小披风赶忙跟上去,见公主难得如此兴奋,想必没什么问题。
枫树在姜国有国木之称,不周山枫林覆盖,庶民不敢采伐,是以山间树木高大,环境幽深。自三年前术士选定此山修筑行宫,山中伐木取道,挖山奠基,巍峨行宫依山而建,但上山主道只有一条。
原因是姜王和王后宠爱公主,只等公主上山之后,若有意往何处去,便从何处开辟道路,由公主心意玩耍。
此刻,姜烟从行宫出来,目下为上山的石阶,道路从行宫入门之处一分为二,紧靠着宫殿,顺着山势而上。
此路为主道,其余尚待开发。
公主在行宫外的小广场上远眺,小小的人,头一次窥见姜国疆土一角,心中震撼。她往下看,再转身左右观望,然后转头问云妈妈和婢女华灯。
“你们说,我们先走哪条路呢?”她白嫩嫩的手指了一下下山一条路和上山的两条路。
妈妈和华灯笑回:“这要看殿下的意见了,不过殿下今后在不周山长住,有许多时间,选哪条都无妨。”
公主左看看右看看:“山下的路昨天来过啦,那我们上山吧!”童声中带着兴奋。
她随意往左而去。身后云妈妈和华灯跟随,另有亲卫数名随侍。
冬日的山,无甚好看的,偶有几棵常青树点缀其中,常绿的灌木也有,但观之只让人觉得湿冷寒凉。
然而姜烟看什么都很新鲜,枯木斜伸的形状,脚下整齐的石阶,乃至偶尔哪里有细细簌簌的动静,都可以收获她的目光。
她大病初愈,难得精神和体力爆发,自己爬了一会儿台阶,但毕竟体弱,速度慢下来后额头上出了细汗。
云妈妈停下,对着华灯招手:“公主此时体热,但山间寒凉,待会儿想必会发冷,你领人去殿内,带小被,手炉并干燥的鞋袜上来。”
华灯:“诺。”
二人两句话的功夫,姜烟在上方好奇地四处观望,似乎看见道路旁几棵树之下,有一怪异的东西拦在树干底下。
她小声道:“咦?”随后尽力地往石阶的左边去。
那东西像是个人,但偏偏上面堆了好些泛着黑的树叶,估摸是被昨夜的细雨吹落。
秋季已过,这些已经死去的木叶坚持到最后,终于在枝头挂不住了。
她隐约见他有一半脸埋在土里,故竭力伸头踮脚往下看。
石阶湿滑,公主脚下不稳,身子一歪,朝着下面摔去。
“啊!”小人惊恐地叫。
云妈妈与华灯吩咐一句话的功夫,公主就摔下去了。奴仆并亲卫们大骇,然而为时已晚,姜烟咕噜噜滚了一段距离,身上沾上腐叶和湿泥。
吾命休矣!
跟随的众人心中惊叫,来不周山的第二天,公主就出了这等事,姜王和王后这几日在宫中实在走不开,等知道此事,还不将跟随的众人五马分尸!
亲卫迅速朝着公主而去,云妈妈佝着颤巍巍的身子,扶着石台也要下去,至于华灯,此刻吩咐的那些东西更加需要,她被呵去取了。附近都是树木,姜烟并没有摔下很远,她滚了几圈便像那“东西”一样,拦腰被树挡住。
更辛运的是,那东西果真是人,身形较她略长,虽然瘦骨嶙峋,但相比树干肯定柔软。
姜烟小小的身子猛地砸上去,能将死去的人都撞活了。
石头浑身发烫,本已毫无意识,他正失神遨游于天地间,似乎往天上而去,不妨身上传来一阵痛楚。
“呃——”
他闷哼痛叫,是狗?是猛兽?还是野人?
石头头脑并不清醒,但下意识地,手已经抓住了公主的手臂,他迅速上移,摸索到温热的脖颈,闭着眼睛用自己还尚存的攻击——牙齿,咬了上去。
使劲下口,但还未尽到全力,温热的小东西细细的嗓音发出一声惨叫。
公主摔下来都没这么疼!
手下的东西温热,嗓音细嫩,石头被异样和惨叫吓住,迷迷糊糊松开口,睁开眼睛。
萧瑟的不周山,本来早晨看天气预备晴朗,此刻却又下起了蒙蒙细雨。
他眼前出现的不是猛兽,也不是野人。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华丽衣衫的小东西,扎着两个花苞头,她细嫩的脸庞沾着点点黑泥,大大的一双眼睛中含着晶莹的泪水。
石头曾经偷偷养过一只野兔,然而,两天的时间,便被王家发现,杀死烹饪。
他大概是死了吧?眼前的是成仙的兔子精?还是九天上的神女?
公主看着被自己撞醒的人,他眼神这么凶恶,却看着她一动不动,脖子传来钝钝的疼。
她自小受尽宠爱,此刻坐在地上,坐在他身边,下意识带着哭音控诉撒娇:“呜呜,好痛。”
随着话语,珍珠般的泪滴从大眼睛中滚出来,她摸着自己的脖颈,好不委屈。
其实只是短暂的一点时间。石头怔愣住了,周围有人围过来,大家焦急呼唤的声音在他耳边听不真切。
他阴暗的视线被眼前娇艳的花朵充斥。
他好晕啊,发烧了,呼出来的气息滚烫。
小公主生过很多次病,对这样的状态很熟悉,更何况她还看见他的一只手臂上有血,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撞得。
“啊!你流血了!你有风寒!唉,不要死,呜呜,不要死,我马上叫云妈妈来救你!”她很是慌张。
石头又昏了过去,他意识逐渐模糊,眼前是小神女焦急的面容,她说要救他?
他看向灰蒙蒙的天上,黑色的枝条在眼前交错,上面挂着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在细雨中,晃晃悠悠,沾着雨丝,铺在他的脸上,遮住了他的眼。
他此生,活着费尽了力气,若还是要死,那便如此吧。
顺着公主的身影,大家看见了似乎横尸荒野的小孩儿?他们迅速集结到殿下身边,亲卫之一抱起长烟公主,立即准备返回行宫。
至于那男孩,剩下的人看着,既然冒犯了公主,本就是死罪,自然不必相救。
姜烟却在亲卫的怀中挣扎着:“妈妈!妈妈!”
云妈妈以为公主要找她,正准备从亲卫的怀中接过公主,谁料公主却抽泣指着那个男孩:“他病了,流血,风寒,他要看大夫,要喝药!”
公主对生病的流程非常熟悉。
云妈妈只想带着公主赶回行宫,此刻心急火燎,看向地上不知死活的小孩儿,虽心头有些唏嘘怜惜,但仍然皱眉道:“他害殿下跌落石阶,还冒犯殿下,其罪当诛,不可相救。”
此番话语,若姜烟脾性丑恶,相必会被王宫上下惯坏,偏偏小公主天性良善,也正是如此,众人平日才对她更加怜惜。
公主摇头道:“不是的,他刚刚睡在那里,是我自己好奇摔下去的。我弄疼了他,他才咬我,你看!他睁眼就放开我了,没有出血!”小公主伸长脖颈,急忙露出上面的齿痕。众人看见齿痕,眉头皱得更深了,偏偏公主才是主子,无论要求是什么,他们都应听令。
云妈妈如今最担心的是公主的身子,忙着回宫,看公主焦急得模样,只吩咐亲卫带上那小子。后事,且等姜王和王后来了再定夺。
是,此番差错!王后他们接到消息想必会提前来看望公主,到时候,是小子死,还是她们被罚,还当真说不清楚。
小公主看见男孩被另一名亲卫抱起,这才将脑袋埋在抱着她的十五胸前。
不出云妈妈所料,她出了汗,如今沾上湿气,被山风一吹,好冷。
从午后开始,长烟公主果然发起了高热,云妈妈和行宫随行的大夫急得团团转。不过,不周山或许真的与公主相和,入夜后高热竟然褪去了,众人的心才放下来。
至于被十六带回来的那小子,公主清醒时念叨着要替他看病,被安排在了华灯等人住的偏殿。
那小子浑身伤病,外加和公主一样的风寒,到夜里大夫收拾完毕,竟然好了七七八八,体质好得不得了。
前几日连绵细雨,公主到不周山的第三日,清晨开始,灰云退散,天朗气清。山间小道晾了一晚上,依旧带着湿润冰凉。
“妈妈?华灯?”行宫内,长烟睁开睡眼,头脑还不清醒,便循着往日的习惯叫身边伺候的人。
“殿下,你醒啦。”帷幔掀开,云妈妈笑着进来。
长烟小手揉了揉眼睛。
今天也没生病呢,睡了一觉感觉好舒服。她慢慢想起自己不是在王宫,也想起昨天的事情。
长烟突然清醒,从床上坐起身,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云妈妈:“妈妈,他呢?”
云妈妈突然听到这么一句,险些被问住了,但照顾了公主多年,她立马反应过来:“公主是说冒犯你的小子吗?他在华灯等人住的偏殿,还未醒来。”
长烟乖乖地穿衣,然后很认真地对着华灯道:“华灯,你带我去看他。”
华灯:“诺,不过殿下先用朝食吧。”长烟在床边看见他睁开眼的时候,脖子还疼着就想:啊,他好瘦,比我还瘦。
她平常在王宫,虽然吃的是舂的最精细的米,肉食果蔬不断,但依旧每天被医师嘱咐要多吃点。而且,生病真的很难受,长烟养过一只雪白的猫,名字叫雪妃,当初也是小公主第一次出王城的时候捡回宫的。
不过,从那以后,她就再没出过王宫了。
长烟跑去了偏殿,他被安排在偏殿最小的一个房屋中。
“妈妈,他怎么会一个人在山上?”长烟看着榻上熟睡的石头,感觉很疑惑。
云妈妈自然不知,公主没回头看她,她也没回答。
小孩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完毕,男仆给他换了身里衣,此刻一看,除了一些细碎的伤口,他面庞恢复了些血色,只是嘴唇干燥,没有水的滋润,上面翘起干皮。
长烟伸手过去,小小的手指捏住,轻轻一扯,她想帮他清理。
云妈妈看见了,下意识:“哎,殿下……”
为时已晚,小公主手上一松,他殷红的唇霎时间流出鲜红的血液,挂在嘴唇上。
石头被疼醒了,眼睛像凶恶的狼,猛然睁开。他迅速坐起身,然而却看见了自己梦中出现的神女,他眉目骤然放松,怔愣的看着小公主。
长烟好慌,指着石头的唇:“你你你,你流血了。”好像是她弄得,长烟有点自责。
石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摸了一下唇,低头看手指,上面是一点点血迹。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