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风吹树响,蝉鸣不绝,我伸手触碰到骄阳,以为抓住了一整个盛夏。
爱意放肆生长,我们无话不谈。
——南嘉附中高一十八班岑西来稿
“考试结束,请全体考生立即起立,停止作答,考生将试卷、答题卡、草稿纸等与考试相关的材料,整齐叠放于桌面右上角后,带上准考证有序撤离考场。”
机械的广播声响起,一秒,两秒,三秒,校园重新迎来热烈的躁动。
岑西面无表情走出考场,刚刚结束中考的她脸上并没有丝毫放松和喜悦。
她匆匆离开学校,着急赶往家中,准备将没用的教材和草稿纸悄悄打包变卖。
破败旧巷尽头,吱呀作响的木门虚掩着,岑西小心翼翼溜回那个连窗户都没有的小仓库。
屋内一片狼藉,显然又被她那沉迷喝酒打牌的父亲搜过了。
抽屉无一幸免被翻了个底朝天,她偷偷攒的几十块钱也被一扫而空,连个钢镚都没给她留。
好在那些书本没被看上。
岑西动作利落地将东西大包小包拖往村口废品站。
路上,她默默计算着日子,马上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南嘉上高中了。
中考成绩出来当天,几个学弟学妹争抢着出价,买走了那几本她留下没当废品卖的笔记。
原因无他,南嘉附中,省级重高,重点中的重点,岑西是嘉林县唯一一个过线,并被火箭班录取的。
几本笔记加上当时卖废品的钱,一共四百多块。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岑□□自一人悄悄来到镇上的车站,买了张去往南嘉市的大巴车票。
车在路上辗转了五个多小时,等岑西找到小姨开的烤鱼店时,已经快接近中午。烈日骄阳将少女巴掌大的脸庞烤得通红,汗水浸湿衣领,她拎着简陋的行李,不自在地朝店门前正在收拾碗筷的女人走去。
“小姨。”
女人擦桌子的动作未停,闻声抬头,见到岑西的一瞬间,明显愣了一下,而后尴尬地将神情掩去:“来了啊?”
“嗯。”
“行,你稍等我会儿。”她低头继续手上未完的活。
岑西见状,忙将行李往地上一放,懂事伸手:“我帮你一起,小姨。”
女人没有拒绝。
等将碗筷全数收拾完,她的视线才重新回到岑西身上:“你跟我来。”
没有热情的关心,女人只将她往烤鱼店楼上领。
岑西跟在身后,对这样冷淡的态度习以为常,从小到大,她早已习惯被所有人忽略。
去往二楼的楼梯在户外,是露天的,不太牢固,偶尔脚步重了还会微微晃动。
到了二层,入目是个破旧的小天台,天台上堆了些当初装修一楼店面时剩下的建筑废料,闷热的夏风吹过来,隐隐还卷着些不太好闻的怪味。
天台上有个额外加盖的小隔间,空间很小,里面除了放着一张上下床外,没有多余的家具。
不过岑西对此接受良好,毕竟她从来没享受过什么好待遇,比起老家那个仓库,这间屋子好歹有窗户。
岑西简单将行李放进屋里,一刻也不敢歇,当即回到楼下店里帮忙。
她深知没有人会对她不求回报地提供帮助和爱。
一个多月的暑假,岑西都在忙碌中度过。这天下午过了饭点,她刚把碗刷完,小姨便将最后一份烤鱼装进打包盒,递到她面前:“橙子,把这份外卖送一下哈,不远的,就在你学校旁边。”
算起来,今天应该是火箭班上初升高衔接课的第二天。
比正式开学提早两周,名义上是自愿原则,不过整个班都是尖子生,几乎没有人不自愿。
除了岑西。
两周需要额外交八百块钱教材费,她交不起这笔钱,成了班里唯一一个没能提前去上课的学生。
听小姨这么说,她忙将外卖接过,心想送完之后可以顺道去新学校转转。
南嘉是省城,街巷交错车水马龙,岑西来的这一个月,几乎每天都呆在店里帮忙,对附近的环境半点不熟,好不容易送完餐,却始终没找到学校的位置。
在路上兜了几圈,她索性掏出个塑料袋,想沿街捡点瓶瓶罐罐,能卖点钱是点钱。
该说不说,大城市的卫生维护得确实不错,捡废品都不好捡,没想到就这么一路捡着,竟误打误撞进了南嘉附中侧边的小门。
岑西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不远处篮球场传来几阵女孩们的尖叫后,她的注意力才被那头人群吸引。
下午只有两节课,两节课上完时间还早,不少学生喜欢打会儿球再回家。
岑西拎着一袋子废品往球场走,站在场边女生们身旁才刚看了一会儿,就能明显感觉到,她们几乎都是为了看同一个人来的。
树影摇晃的盛夏,那人奔跑在烈阳下意气风发。
少年穿着最为简单的夏季蓝白校服,身形宽阔,个头极高,回回只需稍稍一跃便能轻而易举将球扣进,轻轻松松占尽上风,不过举手投足间那股子懒散肆意怎么也掩盖不住,背过身去随手撩起衣摆擦个汗,都引得周围女同学不住讨论。
“不是,周承诀掀衣服擦个汗居然还要转身背着我们?都是同班的,怎么还拿大家当外人啊?”
“可恶,想看男神腹肌。”
“喏,那边好几个大方掀的,你们凑合看看呗。”
“……我们是想看男神的腹肌,不是想看男性的腹部。”对比太过强烈,连向来没什么表情的岑西都不禁被逗笑。
一场球打完,几个人陆续走回场边,原本还站在岑西身边的女生们,此刻已然一人一瓶水,凑到了那位擦汗还要藏着掖着的少年跟前。
不过他谁的水都没接,礼貌又熟练地婉拒并道谢,没有叫任何人难堪,随后从一块打球的好友书包里抽了一瓶。
岑西的视线跟随着那几个矿泉水瓶转过去,最终还是落到了周承诀身上。
少年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喝水的速度很快。
岑西定定盯了半晌,直到对方身旁的好友严序用手肘抻了抻他胳膊:“喂,阿诀,那女生你认识啊?盯你挺久了,眼神还挺奇怪的。”
闻言,周承诀捏着水瓶的手垂下,视线自然而然往岑西那边扫过去。
女生站在人群最后面,整个人白得没什么血色,个子不算矮,但身形很瘦,透着股营养不良的劲儿,长发规规矩矩地低扎在颈后,清爽的八字刘海衬得那张瓜子脸尤为显小,鹿儿眼漆黑漂亮,左眼黑瞳正下方卧蚕处淡淡地缀着颗棕褐色小痣。
这一眼,竟看了许久。
“不是,真认识?以前没见过啊……”严序见他半天没吭声,随口问。
周承诀没答。
只是收回眼神,面不改色地把手中剩下的那点水一口气喝完,然后拧好瓶盖。
这反应看似挺不经意的,但严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周承诀这人,不论是长相成绩还是家世背景,随便拿出来一样都能把女孩迷得五迷三道的,说他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从小到大,身后追着他的小姑娘就没少过,他也早就习惯无视别人的注视,若无其事毫不受影响地干自己的事。
可方才到现在,他整个人好像没了一贯的懒散,动作显得很不自然,像是紧张的时候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没事找事做。
严序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状态,要知道这位哥可是参加国赛都能提前一小时淡定交卷的心理素质。
正纳着闷,那边岑西已经朝两人走来,严序只当她和刚刚送水的那些女生一样,随口道:“好小子,又一个冲你来的。”周承诀没什么表情,只冲他淡淡回:“喝你的水,快点。”
跨越了半个球场,岑西终于在周承诀面前停下脚步。
严序佯装喝水,默默坐在原地吃瓜。
结果就听见女孩小心又礼貌地询问道:“同学,请问你的矿泉水瓶还要吗?如果不要的话,可以给我吗?谢谢。”
“……??”
严序明显被水呛了一下。
他扫了眼身旁的少年,方才还挺不自在的人,这会儿周身气压似乎都低了几分。
周承诀半晌没动静,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挺凶的。
岑西从小察言观色惯了,见状也不敢再问他要,只将视线投向他身旁的严序,语气比方才更加小心翼翼了些:“同学——”
然而询问的话还没来得及再次说出口,方才迟迟没动静的人,却突然将瓶子放进了她的袋子里,还顺手抽走了严序手中的那个,一块放进去。
随后他站起身,直接拿过岑西那袋东西,偏头似是往球场内正喝水的几个男同学扫了眼,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等着。”
岑西一时没反应过来,正纳着闷,注意力又一下被身后的声音拉回来。
“岑西?”
女生回身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同样身着蓝白校服的男生朝自己小跑过来。
没对比就没伤害,这衣服方才穿在周承诀身上时,她竟都没意识到只是件普通的校服。
“真的是你?我就觉得看你眼熟。”
“啊,赵……”
“赵一渠,你还记得我吗?”岑西短暂回忆了一下:“嗯。”
有点印象,但不多。
这人初中在嘉林和她同校两年,后来初三就转到了南嘉,说起来算半个老乡。
“我听说你也考来南高了。”
岑西又“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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