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九年,靖安公主沈缇意虽未婚配,亦行笄礼。
梁元帝先行入座,姜皇后高坐于长宁宫后位,依次赐座大内命妇。
沈缇意在东房中梳洗,数名执事宫嫔围着她,殿中传来的乐声悠长,她配合宫嫔的动作侧头、抬脸,心里想的全是内府的差事。
须臾,提举官人立于长宁宫外,“靖安公主行笄礼——”
乐声大作,赞者引着沈缇意出了东房。
沈缇意入殿后一看,果然,她从小到大都厌恶的人,沈行密的生母淑妃今日也不可避免地受邀入席了。
这个半辈子压了她娘一头的女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依旧光彩照人,她对旁的事情漠不关心,只将目光一直放在梁元帝身上,而梁元帝根本不愿分半点心神给姜皇后。
喜爱与否,很明显。
不过让她吃惊的是,姜皇后的眼神也不再追逐梁元帝,而是含着欣慰笑意看她。
沈缇意一时有些不解,娘亲在沈璩身上是花了许多心思的,今日怎么这样冷淡。
及笄之礼繁琐,待沈缇意加钗冠、着袖裙后,还需行拜礼。
沈缇意迈步向前,在接近正位之时,双膝跪地,两手交叠,置于眉间,向帝后三次叩拜。
姜皇后上前扶她起身,一齐面向殿内众位命妇,提举高声宣布:“笄礼既成,圣上御旨,钦封长公主为靖安公主。”
礼毕,梁元帝最早离席,后妃及各位诰命夫人留下用膳。席间,凡家中儿子尚未娶妻的便争相打听沈缇意的喜好,姜皇后但笑不语,也不去拂各世家的面子,末了才道沈缇意身负皇命,暂且搁下儿女私情。
淑妃膝下无女,梁元帝不在,她留着也没意思,只吃了几口便想走,一听姜皇后的话却忍不住心头火起。
沈行密才因为内府的事请辞,这件事就是因她而起,姜妤怎么还敢提?
她冷哼一声,饱含恶意地嘲道:“这婚事,可是马虎不得的,若留不住夫君的心,再好的出身那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姐姐我说得可对?”这话是明晃晃地奔着诛姜妤的心去的,淑妃说完席上众人都沉默下来,心里都知道这话不能接。
“贵妃说的极是,”姜皇后仍是一副温温柔柔的样子,说话时却颇有气度,“不过我家缇意一不靠母家,二不比天底下任何一个女郎差,哪个男子若是辜负了她,那是他自己有眼无珠,不知珍惜眼前人。”
淑妃开口不过是为了气气姜妤,姜妤这番话却又触及了她另一个痛处——梁元帝子嗣不多,她年纪已经不小了,本就不易生养,为大梁开枝散叶的重任,便落在他人身上,去她殿中的次数大不如前。
话音落下,淑妃被噎得气闷,一拂衣袖,终于离席。
宴上又重新热闹起来,姜妤另起了新话头,提及的都是时兴的新鲜玩意儿。
晚宴结束已是昏时,今日沈缇意及笄,姜妤顺势把沈缇意留下来过夜,就宿在永宁宫中。
母女俩沐浴过后,姜妤在床上随意翻看着一册话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沈缇意闲聊。
沈缇意算了算,从她上学堂起,就没跟娘亲一起睡了。
逆境会逼着人飞快地成长,从她五六岁略微懂事,就认为自己不应再是个让娘亲操心的小孩子,从那时起便要自己一个人睡。
但是偶尔做噩梦惊醒的时候,还是会吓得跑到姜妤房里,让娘亲给她拍着后背安抚。
“娘,”沈缇意搂着姜妤的胳膊,和她一起看话本,“我看见了,你今日连看都没有看沈璩一眼。”
姜妤浅笑着,没有纠正沈缇意对梁元帝的称呼,她知道自己女儿一向是对这个父亲有不满的,别说沈缇意,如今就连她自己,也不喜这个心性薄凉的男人。
从梁元帝沈璩还是个不受待见的王爷,到贵为皇后的不惑之年,姜妤一直苦等,梁元帝眼中却永远也放不下她。
这桩婚事是沈璩求来的,他既不爱姜妤,也讨厌曾经低眉顺眼的自己。成婚后的态度急转而下,越发对姜妤冷淡。姜妤出身虽好,但性情柔顺,受家主冷落后也遭府里人怠慢,幼时她怕女儿也受牵连,便拉下脸去求
王爷府中的侧妃,让沈缇意能识字明理,好讨爹爹喜欢。
侧妃正受宠,十分跋扈,提出若沈缇意念书、习武能比得过自己儿子,才能让她也跟着一同修学,为此,沈缇意吃了不少苦头,但也锻造了如今坚韧的心性。
“缇意,”姜妤抚着女儿的发顶,“日后娘不要你嫁得有多风光,也不苛求女婿的出身,只要他是真心爱你,你也想同他结发为夫妻。”“不要像我一样,将半生都耗在一块顽石上,如果遇不到这样的人,我宁愿你这一世也不嫁。”
沈缇意从没想过这些,在宫里这些年,她见过姜妤如履薄冰,妃嫔勾心斗角,也见过梁元帝喜新厌旧。
她觉得自己已经看透了男女之事,在这个冰冷无情的帝王家。
两世加起来,唯一让她的心泛起星点涟漪的,只有接风宴那晚。
那晚她醉得彻底,被困在梦魇里,行为无法被意志支配。
她在坟冢前大胆地、强势地与人耳鬓厮磨,她对梦里的人做了什么,就对梦境之外的人做了什么。
梦中他们二人的身份倒换,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是国破家亡的孤女;他不是依赖她保护的落魄流民,而是炙手可热的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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