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明月不需要向谁去证明自己,这种证明本身是一种取悦,而需要她这样做的,本就不值得她去证明,又或者,对方不配。
下午刚上班,柯扁台冲隔壁屋喊,“明月你过来一下。”
午休刚睡醒的颜明月走进屋子,脑子依然处于半醒迷糊状态。
“关上门。”柯扁台的手朝门指着说。
颜明月关门后,在斜对着柯扁台座位的沙发椅坐下,一声不吭地望向窗外。听老陶说中绿集团的项目没中标,她对此不关心,但去提案被顶替的怨气还没消。
“最近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吗?”柯扁台露出难以琢磨的笑意,颜明月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带着极大不满情绪冷漠地说,“没有。”
柯扁台呵呵地干笑两声,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但眼前这姑娘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困扰。
“你要跟我多沟通,不然我总是猜不透你。”
颜明月黑着脸将头朝向柯扁台,看着他那双因咧嘴笑起来,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觉得那阴森森的眼神中,透出一种兼带着猥琐的狡诈。
她心里骂道,猜不透都被你欺负成这样了,让你猜透后往死里算计我吗?想到这,她又将头转向窗外看远处的大楼,依旧不说话。
柯扁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很快又露出和蔼笑容,他继续说,“有些话如果我说得不对,你再指正哦。”说到这,他紧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捕捉到情绪的变化,却只见她始终阴沉着脸看向窗外。
“你到公司也有一段时间了,感觉你性格太内向,比较自卑。”
颜明月满脸怒容不加掩饰,用低沉而冷漠的声调反问道,“我为什么要自卑?”
“不自卑吗?但肯定不自信。”
她扭头看向对面这个屡屡让她生气的老板,只见原本直视她的柯扁台迅速低下头,眼睛朝桌面四处乱扫,那堆满横肉的面庞上,有一种心虚的神态。
颜明月忽然怀疑,柯扁台这是想引导她走向自卑吧?对自己不自信,才会加倍在乎这份他给予的工作,才会卑躬屈膝地留在奥田为他卖命。
然而,真的仅仅是卖命吗?
从进公司不久就感觉到,这个已婚油腻男老板的各种言行中,明显透露出下流**。哪个正经老板会给女员工带黄色的视频让剪辑,会在工作时间对女员工说‘女人要在床上做荡妇’,诸如此类的事时有发生,常让颜明月感到心里发慌又害怕。颜明月越想越感到恶心,情绪有点失控,不客气的怼了一句,“我看你在说我自卑这事上挺自负。”
柯扁台听了这话却不恼怒,只是呵呵呵地笑起来,“所以刚才说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指正嘛。”
其实颜明月还怀疑柯扁台这是不是在边界试探,‘说得不对你再指正’这种话,若是惹恼了就知道边界在此,这老狐狸真狡猾。
怼了老板的颜明月,心里憋着的一口气仿佛顺了不少,面色上有所缓和。
柯扁台观察到这个细节,心头一乐,脸上又浮现出欣慰的笑容。他将身子朝后一靠,头朝向天花板,在大班椅上前后晃荡起来,双脚抖动后,鞋子在地板上摩擦起的声音沙沙作响。
“其实我是不在乎钱的,只希望你们能在我这里得到成长,过上好的生活。”
颜明月直瞪柯扁台,她嘴角露出一丝轻蔑冷笑,却不愿说话。
看到柯扁台在说出那番话时一直眨巴眼,颜明月想起网上的一种说法,说话时眨巴眼的人,大抵在说谎或是心虚。
那么,眼前这个肥胖的秃顶老男人,心里在打着啥算盘?
是觉得只要说两句忽悠的话,我就会开心地卖命为他工作,不求回报任劳任怨,甚至,甚至……是真的把我当傻子,还是他觉得,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感动天,感动地,感动我?真是长得越丑想得越美。
颜明月越想越气,禁不住在心里恨恨地“呸!”了一声。
虽然心里骂了柯扁台无数遍,但整个谈话过程,颜明月却多是紧闭嘴巴不愿沟通。柯扁台没办法,最终只好说,“你先去工作吧。”
颜明月轻舒一口气,迅速走出去,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在这间屋子里。
颜明月始终认为,做人有点自知之明,总归是比自信过度要好。但柯扁台那一番谈话,不知是将她的这个特质视作自卑,还是故意在试探她的容忍边界,又或者二者兼有?
在这个早已淘汰裹小脚的时代,柯扁台难道还想给女人裹起小脑?
坐在工位前的颜明月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极其烦躁不安。
奥田广告的优点在于加班不多,并且中午管一顿饭,上班时间不用为吃饭操心。颜明月平时六点钟基本能下班回家,这是她迟迟未痛下离职决心的原因之一。然而上班时间因为客户不折腾而舒心,休息时间却因为老板的折腾而闹心。
晚上十点多钟,柯扁台在网上发信息给颜明月。
“西班牙庄园那个软文你还要再完善一下。”收到这条信息时颜明月故意不回复,到了第二天上班后才假装刚看到再回复。
本以为一次就没事了,没想到此后的几天里,都是将近深夜十一点钟时,柯扁台又发来信息,“你可以多看些建筑方面的书籍,这样对你写文案有帮助。”“我觉得你今天给西班牙庄园写的那篇海报文案挺不错的。”“刚被老婆气得半死,差点吵架,真想跟那个母老虎分居。”……
颜明月很反感。你们俩口子的私生活关我屁事。你平时不是总喜欢在公司里晒幸福,说老婆如何好,如何照顾你吗?还把老婆说成是家里领导,怎么一张面孔两副模样?
奥田并没有加班文化,而且工作在上班时间完全可以直接说,柯扁台为什么总是半夜三更地发信息给她?
收到这些信息的颜明月如第一次般,都是等到第二天上班时才假装刚看到。
面对颜明月的数次冷漠应对后,柯扁台大概是自觉没趣,晚上才不再发信息给她。
只是经历了这些事情,颜明月心里又添了些疙瘩,原本就有所不安的心绪更加紧张,总担心将来会发生什么坏事。
感觉柯扁台不对劲之后的日子里,在工作时间颜明月开始加倍小心,警惕每一个细节。
颜明月还发现一个现象,每逢她当天下班的晚上跟别人有约时,那一天柯扁台定然会有突发安排导致她下班时间延迟。
比如东扯西说却总不出结果的临时会议,根本不着急出稿的方案下班时忽然要讨论,抑或是距下班前十分钟柯扁台发来的客户工作单……
上了一周的班总算熬到周五,下午刚过五点半,柯扁台在工作群里发信息,“老陶你去把会议室的投影仪打开,我们讨论一个方案。”
半小时前颜明月接了一个电话,朋友约她晚上吃饭,接电话时怕柯扁台听到,她特意到屋外跟朋友通话。
看来今晚又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下班了,颜明月赶紧给朋友发信息,“今天可能会晚下班,我看时间联系你。”
大家陆续到了会议室,老陶还没把投影仪跟电脑联接好,柯扁台扫了一眼确认人员基本到齐,忽然一脸猥琐地笑着对颜明月说,“月姐。”
颜明月满肚子疑惑,却不言语,只是将目光从记事本上挪开,忿忿地瞪了他一眼。
“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你有大姐范。”颜明月依旧不说话,只是冷漠地瞪着他,看这家伙又想弄什么幺蛾子。
柯扁台继续笑着说,“你现在才华算是有一些了,但你的情商太低。”
颜明月再心无波澜,也不想继续平静下去了,她又狠狠地瞪了柯扁台一眼,再翻个白眼,目光转向窗外。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在暗骂,你当众说别人情商低,你的情商可真高。什么狗屁的低情商,去他妈的人情世故,怕不是为了摆布我而专门定制的话术和伎俩吧。
再退一步说,就你这德性,配得上我的高情商吗?混身上下、里里外外,都一副颗粒无收的模样。配个屁呀!
颜明月心里越骂越气,眼睛朝窗外又连翻了几个大白眼。
看到颜明月在众人面前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儿,柯扁台很不痛快。他心想,对你笑,教你做人,还摆这副臭脸。但凡你还在我的公司,总有搞你的法子。
一个女人能掀得起多大风浪,你只要在这个行业里,哪怕到别的行业,都别想逃出老子的手掌心。
投影幕布上显示出电脑内容,柯扁台让老陶将一个项目竞标稿播放给大家看,那是一家名叫飞脑广告的公司做的。接着又放了他和张铙两人给这项目做的竞标稿,这项目的提案除了老陶负责工作上的少量沟通,其他同事都没有参与。
老陶问柯扁台,“飞脑拿下这个项目了吗?”
柯扁台说,“前几天甲方通知,被他们拿下了。”他紧接着看向颜明月,“明月,你觉得飞脑的这个方案怎么样?”
无论是视觉表现,还是创意的文案切入点,颜明月感觉飞脑做的方案比奥田好得多,就直言,“他们做的不错。”
坐在旁边的老陶拍拍她的座椅靠背,“明月,你要对我们公司的出品自信点。”
颜明月不愿再多说话,只是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翻看记事本上的工作纪要。
姚娜娜大声说,“不好,看了没有感觉,创意很平庸。”
柯扁台再道,“从最前面座位开始,你们每个人都发表意见。”
刚毕业的设计小助理刘申怕说错话,给了个中立的说法,“他们的创意有些想法,但还有提升的空间,我们的很好。”老陶则是说,“我们的比他们的好多了。”
一番七嘴八舌后,颜明月感觉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开启了对飞脑广告的批判大会模式。一时之间,落榜公司的各位成了指点江山的大神,而中标公司的创意表现却被贬得狗屎不如。
倒是张铙最后说了句,“人家做得确实还不错,要承认,毕竟一个项目十万以上的服务费不是白拿的。”
老陶立刻笑着反驳,“张总这么说,是因为他们老板跟你是朋友吧。”
张铙不再说话,只是哈哈大笑起来。
颜明月心想,如果飞脑的客户都是十万元以上服务费的,又怎么会在意你一个最高月费只有四万元的公司的评价。
一个人无知不是错,看清自己有多少能耐,赶紧往前跑,没准能将差距缩短。可无知还无畏,来自一群人自嗨式的狂妄,没得救了。
朋友发来信息,“大概几点能下班?”
颜明月看看时间,已经快七点了。她把手机放在会议桌下回复,“不知道,一群人在屋里吹牛呢,郁闷。”她发了个大哭的表情过去,“不然咱们改天吧,烦死了,我真不知道会议啥时候结束。”
“没事,你先忙,下班了给我电话。”
一直拖到快七点半,老陶接到西班牙庄园的电话谈工作,柯扁台才宣布散会,颜明月黑着脸第一个冲出会议室。
经历类似的几次事件后,但凡晚上有约会时,颜明月就担心又要被加班,而现实总是如她所担忧的一样,百忧百中。
是真的次次碰巧,还是柯扁台有意为之?
颜明月不敢往深处想,但那个身挺啤酒肚,虎背熊腰,还头顶光亮地中海的老板,在一次次的言行中,所透露出来的下流与猥琐,早已让她感到极度不舒服,想跳槽的念头愈加强烈。
可颜明月做地产才两个月,这时候跳槽似乎过早,而且未必有好机会。但不跳又要面对柯扁台,这让她很纠结。
最沮丧的是,她在网上刷新简历,压根没公司找她去面试。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水平是不是太烂了,才没人愿意给机会。
“我要辞职不干了,下周就走。”中午吃完饭休息时,姚娜娜关起门悄悄告诉颜明月。
颜明月张大嘴巴,瞪圆双眼,一脸惊讶的看着姚娜娜,“啊,为什么,这么突然?”“水岸度假小镇的何总介绍我到另一个项目当策划。”
“哦,这算是高升吧,虽然不舍得你走,但这样的情况还是为你高兴。”
“嗯,工资比现在高,重点是不用自己写稿了。”
颜明月心头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跟姚娜娜平时相处得还可以,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同事。她离开后,再招进来的人未必能愉快相处。
“柯总对我不好,他找我谈过几次话,每次都流露出对我的不满。”
“所以这是你选择离开的原因吗?”
“这是原因之一。”
“其实我在公司里也很不舒服,总感觉柯总这人挺阴险的。”
颜明月没敢把觉得柯扁台下流好色的事说出来,她有点羡慕姚娜娜。“唉,我也想走,但又怕换家公司更糟糕。”她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失落与不甘。
因为姚娜娜的离开,促使颜明月跳槽的心情愈加迫切。她更频繁地到招聘网站更新简历,每天晚上在家时,会留意哪些地产广告公司在招人,她希望尽快离开奥田,但还想继续留在地产广告这个行业。
姚娜娜离职的第二天,柯扁台找颜明月谈话,“其实我觉得你水平不错,比娜娜好得多,她当初来面试的时候,说她自学能力强,但我没发现。以前你投简历过来,看作品是没问题了,让你来面试主要是看沟通能力,在这方面你也比娜娜好,我看人很准的。”
颜明月在心中嘀咕,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是想让我多跟你说话,还是怕姚娜娜的离开对我有影响?中绿集团的提案,让大黄去客串而不让我去时,你不是嫌弃我不说话吗?
颜明月不知道柯扁台到底想干什么,但从进公司以来的短暂日子里,从很多或奇怪或不合常理的事情来看,这个老板让她感觉很不舒服,那是一种夹杂着害怕、厌恶与鄙视等多种情绪叠加的感受。
人在不顺的时候,仿佛全世界都在与之作对。
上午老陶脚底生风般,怒气冲冲地闯进策划部,“明月,你那段文案怎么写的,牛头不对马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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