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哥今日看中了什么好玩意儿?”胤祯的问话,打断了十三爷对澜汐的探究。
十三爷方才明亮的眼眸黯淡下来,神色忧郁凝重道:“八妹出嫁之期将至,我来买些她素日喜欢的字画。以后远嫁蒙古,不知何时才可回京省亲。如今能多为她做一些,便是一些吧。”
胤祯心知肚明此事无力回天,故而并无多言,只是默默地拍了拍十三爷的肩膀,以示安慰。十三爷也并无多语,冲胤祯点了点头,又留意了澜汐一眼,便告辞了。
澜汐回首凝望着十三爷的背影,宽厚的肩膀却莫名显得单薄。他幼年丧母,如今两个亲妹又难逃远嫁和亲的命运。明面上贵为万千尊荣的皇子,可实际上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妹分离,无能为力。
见澜汐瞧得出神,胤祯皱起了眉头,不满道:“你看什么呢,在我面前,竟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别的男子。”
“你这人,真是计较……”她嘴上娇嗔地埋怨着胤祯,双腿却乖乖跟随着他上了马车。
马车里,澜汐默默无语,想着方才十三爷谈及八格格和亲一事,越想越怒。如今远嫁蒙古和亲的是八格格,将来便是她哥哥的心上人十格格了。她实在无法想象,这种注定了要牺牲自己幸福的婚姻,该如何承受其中苦痛。一想到十格格悲惨的命运,想到她哥哥压抑隐忍在心中的爱与痛。她心中就怒火燃烧,愤世嫉俗着这封建社会皇权专制下女子的悲哀。
“十格格将来也会和八格格一样,注定了要远嫁和亲,无法转圜,对吗?”澜汐神色黯然,淡淡开口道。闻言,胤祯长叹一气,只“嗯”了一声。他早知他十妹与音泰两情相悦,亦知音泰一直以来隐忍的苦痛。若是真要感同身受,想象澜汐注定要嫁与别人,无法与自己终成眷属。那么,他只会生不如死,还不如一刀了结了他,来的痛快。
得到肯定而残酷的回答,澜汐心中酸痛难忍。她眼含湿润,又怒又悲,心伤心痛道:“人世间这么多可怜可悲的女子,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从出生就注定要牺牲身体和婚姻来维持满蒙稳定。自己的命运根本由不得自己做主,盲婚哑嫁,远嫁边疆,哪有什么幸福可言。皇上是她们的父亲,明明知道自己女儿有千万般不愿意,却还是舍弃了父女之情,把女儿当作了交换疆土安定的筹码。最多离别时,叹一句无可奈何,道一声理解万岁。父亲用皇权强加于人,而女儿只能听命服从,真是可笑可悲可恨!”
始料未及的,胤祯头一次听得如此大胆的逆反言论,艴然不悦。他情急地怒瞪着澜汐,急吼道:“澜汐!你知道你在大逆不道的说些什么吗?天子也是你能骂的?!你不要命了吗?!”
他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让澜汐吓了一跳,心头一震,脸色煞白。他俩自认识以来,虽然偶有拌嘴斗舌,可这还是他头一回如此肃容斥责她。若是寻常事情,澜汐都可以顺从忍让着胤祯。可一旦涉及原则问题,她只会据理力争,绝不会低眉顺眼。
于是,她眼中噙着泪水,心下压着委屈,但口中却强硬地气急道:“你急赤白脸的吼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满蒙稳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难道真就是为了天下太平吗?君主专制,绝对皇权。说到底,完全是长君主之私欲,灭民众之公利!说到底,都是为了稳固自己至高无上的权力、荣耀、地位、名利!最是无情帝王家,何等的摧残人性。非得把人折磨得无情无义、自私自利才罢休!结果呢,还非要顾及颜面,说些冠冕堂皇的虚伪言辞!”
“够了!越说越放肆!你知道你都说了什么吗?每一句都能将你问罪下狱!你想因言获罪吗?你有熊心豹胆吗?!”胤祯吼道。他火冒三丈,脸色铁青,怒目圆睁地瞪着她,本以为她会适可而止,没想到竟变本加厉。
此时此刻,澜汐再也忍不住,心中压着的委屈猛然爆发,眼中噙着的泪水猛然滑落,急哭道:“你可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都有生命的权利、自由的权利、幸福的权利。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这是身而为人最基本的尊严和尊重!”
胤祯见她泫然流涕,心中的怒火也再不好发作。他沉声叹了一口气,好声说道:“我都是完全为了你好!有些事,你我心里再明白,也只能放在心里,绝对不能说出口!”
澜汐心酸心痛着他方才的火爆态度,哪里听得进什么大道理。她心痛地潸然泪下道:“我之所以说出口,还不是因为我将你视为知心人!你以为,我蠢到和谁都会将真心话说出来吗?不用你这样疾言厉色的吼我,我的心里话,今后再不同你说了,行了吧!”说罢,她撇过头去,眼眶通红,泪水涟涟。
闻她如此伤心之言,见她这般伤心之态,胤祯纵有再大的火气,也都被浇灭了。他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握紧了她的手。她欲使劲挣开,可他却没有松劲放开她的手。
“好了好了,我向你赔礼道歉。适才是我气急了才吼你的,我不应该那样凶你。不哭了,好不好?”胤祯柔声致歉,抬手替她擦拭着眼泪。
澜汐心痛委屈又心高气傲,撇过头去躲开了他的碰触,泪眼婆娑地冷声呛道:“十四爷的致歉,我可担当不起。”
闻得此言,胤祯怒火复燃,蹙眉板脸,怒声急道:“你性子为何如此倔强倨傲!我贵为皇子,已做低伏小哄你了,你还要怎样?”
闻他这番傲慢言语,见他这般傲慢脸色,澜汐气急着转过头来,咬紧嘴唇,怔怔地看着胤祯。她不得不承认他自傲的身份感,似乎昭示着,她必须全心全意的服从。不得有丝毫违背,又何来的平等二字。她不得不承认,即便他是她的心爱之人,但这样的压制,绝不是她能接受的。
于是,她欣赏悲痛地声泪俱下道:“我不敢怎样!在我心里,两人相交相知,重在平等尊重,贵在你情我愿。我就是高傲倔强,你若受不了我的性子,今后不用再理我就是了!免得你不甘受气,硬是要放下皇子身份,屈尊降贵哄我。这世上,多的是对你百般谄媚、千般讨好、万般顺服的女人,一个个排着队等着你盼着你呢!”说话间,她虽努力止住眼泪,可泪水偏偏不争气地潸潸而落,甚至落得更猛、更多、更急。
闻得她如此伤心之言,胤祯心中陡然刺痛,纵有再大怒火,也被她的眼泪浇灭了。他握紧她的手,痛心情急道:“怎么说这样的伤心话!澜汐,这些日子以来,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不清楚吗?我明白你在意平等尊重,可尊卑大小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儒家礼教。你阿玛专管礼部,你从小也是学孔儒教诲长大的,应该知道分寸。莫说我是皇子阿哥,即便是普通百姓,哪有男子给女子低眉顺眼之理?”
话至此处,他长叹一气,按捺不住地说教道:“你还是少读那些新派主张的书吧,多读《女则》与《女诫》,恪守女德,才是正理!”听他这番封建说教,澜汐气不打一出来,立即不服气地急声激愤道:“收起你那男尊女卑的思想吧!男女平等!懂吗?”她再一次的立场强硬,并无丝毫示弱。
见她这般倔强倨傲,胤祯再度怒火复燃。他怒目圆瞪,剑眉直蹙,怒气冲冲地大声骂道:“胡说八道,离经叛道!哪个名门闺秀如你这般?胆敢漠视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不是肆意妄言皇阿玛,就是给我脸色看!真是无法无天!”
澜汐拼命用理智劝告自己压住火气,她是现代人,他是古代人。对于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他们俩是无论如何都掰扯不清的。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是,他竟将她同其他女人作比较,怒声怒气数落她的不是。
于是,她泪潸潸地点点头,痛心伤情地哭喊道:“是!我就是无法无天,行了吧!既然你看我不顺眼,大可去找顺你眼的那些名门闺秀!你们同道中人!你们志同道合!我就不碍你眼了!”
此时马车缓缓停下,她一看到了完颜府门口,立马掀起帘子,转身下了马车。
“澜汐!”胤祯急喊道,随着她急忙下了马车。
他望着她头也不回地哭跑着进了府里,心里五味杂陈,一时僵在了原地。冬日的寒风凛冽地吹着他,倒是彻底熄灭了方才那一再复燃的怒火。更确切的说,是她那哭跑离去的身影,彻底浇灭了他一再复燃的怒火。
适才在马车上,情急之下,第一次气吼了她,第一次实打实的争吵,第一次看到她声泪俱下的伤心样。她哭红的眼眸,潸潸的泪珠,伤心的话语,此时此刻全部一股脑的涌现在眼前。但凡她示弱少许,他也不会一再气吼她,直到最后已然言语有失。
他会怒火难耐,七分是担心她因出言悖逆而祸及自身,余下三分则是气话。刚才的争吵,直截了当地撕开了他和澜汐最大的不同之处:他希望她柔顺乖巧,她偏偏倔强倨傲;他希望她循规蹈矩,她偏偏离经叛道。
可是,他发誓他绝没有将她与其他女子相提并论。他只是想不通,为何会有女子这般标新立异,真是见所未见。但再如何,他也甚是懊恼他的火爆脾气和言语不当。可他除了懊恼,还能做甚。她在气头上,他要是追进去,一准又要吵架。更何况,他也有他的高傲倔强。即便如此,他还未离开,便已想着明日如何来道歉和好了。
胤祯伫立了一会子,只好无奈转身。一抬眼就看到贴身侍从常顺在马车旁,战战兢兢又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幕。
见胤祯怒目圆瞪盯着自己,常顺立马躬身赌咒发誓道:“奴才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胤祯随即一个大步上了马车,独自一人寂静而坐,心里泛起阵阵酸涩。环视车内,今日种种浮现眼前:他与她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他和她争锋相对,不欢而散。
他沉声叹气,掀起帘子对常顺吩咐道:“我与完颜小姐之事,不准泄露一字半句。驾车走吧!”
“嗻!奴才遵命!”常顺应道,遂驾车离开。他一路赶着马车,一路暗自惊叹,方才真是大开了眼界。他跟着他们家十四爷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谁敢和他们爷这样对骂甩脸的,要知道,他们爷可是出了名的火暴脾气。常顺更是从来没见过,这天底下居然有人敢骂当今圣上的,这人还偏偏是他们爷看上的人……这位完颜小姐到底是哪路神仙。
这边厢,澜汐一路哭跑回自己屋里,沿路而见的小厮丫鬟都纷纷惊诧不已。蕙茹前来问她所谓何事,她则马上把门关了起来,只说自己想独自清净,不要吵扰。
她一边换下男装,一边落泪,很是伤心地气道:“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哪里是脾气有一点点大,完全就是个易燃易爆的火药筒!脾气那么霸道火暴,观念也和我天差地别,还居然拿我和那些只会对男人唯命是从的古代女人作比较!三从四德,恪守女德!我一个现代人爱上他一个古代人,岂非自讨苦吃!”
***********************************************************************************澜汐翻开时光之书第三页,
作画:马车里,她泪眼低垂,胤祯怒目圆睁,大型战役炮火连天。
作书:恪守女德,才是正理!——胤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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