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那日,天地之间虽秋雨凄凉,二人之间却春暖花开。如今,秋去冬来,季节更迭,人事交替。不知不觉,京师已是枯树疏瘦的寒冬腊月,寒风呼啸,寒意肃杀。然而,胤祯和澜汐的心中却依旧温暖如春。
自从那日一见钟情之后,胤祯只要有空,都会以各种借口来找澜汐。虽未彻底捅破窗户纸,但缕缕情丝,早已透过薄薄的窗户纸,萦系缠绕着二人。因有情之所钟,澜汐看似徘徊彷徨,实则已情不自禁地选择了飞蛾扑火;因有心之所爱,胤祯看似不近女色,实则已情不自禁地打破了男女大防。于是乎,彼此情投意合,各自心领神会。
是日,冬至已至。所谓冬至,冬寒之气,至此而极。可偏偏天公作美,冬日暖阳,天气晴好。因为与澜汐约好了冬至去天桥和琉璃厂,结束南郊天坛圜丘之后,胤祯便匆匆赶回府内换下朝服,换上一身便服:身穿银鼠色绣银云纹斜襟织锦缎长袍,外罩灰鼠色绣金福纹对襟锦缎面貂鼠皮马褂,颈戴紫貂毛皮围领,腰系灰鼠色镶白玉束带。等他赶到完颜府时,刚好到约定时间。
而当他满心期待的伫立在澜汐屋子前时,却不见她人影。走进一看,只有她的贴身丫鬟蕙茹在收拾房间里的一张张书画。蕙茹转身见他负手立在门口,忙行礼请安。
胤祯疑惑地问道:“你家小姐呢?”
“回十四爷,方才有一位公子来找小姐,他们一同去书房了。”蕙茹回道。
听罢,胤祯艴然不悦,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夹杂着醋意怒意的火苗,蹙眉道:“哪家公子?快引路去书房。”他原本心情大好,期待着与澜汐过节。本以为她会乖乖等着他,结果她居然与别的男子在书房共处一室,如此不在意男女大防。
走至书房门前,胤祯便见到一个男子负手而立的背影。此人身材单薄瘦小,皮肤细腻洁白,全是阴柔之美,毫无阳刚之气,不过挺立的姿态倒颇有风骨。只见此人身着雪白色绣银竹叶纹锦缎长袍,外罩银鼠色绣银如意纹对襟锦缎面白狐皮马褂,头戴银鼠色缎穿米珠福纹如意帽,颈戴雪貂毛皮围领,腰系银鼠色镶白玉束带。
胤祯大步迈进屋内,扫了一眼四周,并未见澜汐。他蹙眉凝视着眼前这个白衣男子,明知蕙茹已通报来人是十四阿哥,这个白面小生居然依旧一动不动。他倒不信了,在京师天子脚下,哪个世家子弟敢如此大胆,皇子都不放眼里。此时,他心里只想做一件事,让此人从哪来回哪去,今后再不许来找澜汐。
胤祯姿态儒雅,却面色威严,冷声道:“你是哪家的,如此不懂规矩,不知道在皇子面前要问安行礼吗?完颜小姐没空,你快走吧!不管你是谁,今后不许再来找她。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可此人居然还是一动不动的不搭理他,他不由得怒火中烧,沉声呵道:“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此时白衣男子终于低头转身,草草打千儿行礼,随即抬头莞尔一笑,娇声道:“遵十四爷命,我这就走,莫要留我。”话音刚落,提步就走。
胤祯这才恍然大悟是澜汐,怒气瞬间全消,上前一把拉住她,宠溺地嗔笑道:“好啊,你竟敢戏弄我!”
见胤祯那又气又笑的吃醋模样,澜汐得逞地欢笑起来。她先是冲门外一直憋笑的蕙茹眨了眨眼,后又轻轻扯了扯胤祯的袖口,甜笑道:“人家想给你开一小小玩笑嘛。”
胤祯哭笑不得地欣赏者澜汐一身男子装扮,抬手摆弄着她帽子红绒结顶后垂着的那束红缨,笑道:“这如意帽你戴着真好看,今日为何如此别出心裁?”
“别闹……”澜汐娇嗔着挪开了他摆弄红缨的手,笑道:“还不是因为在乎你,之前你总介意街上男子盯着我,所以今日我便女扮男装,总可以了吧?如何,是否俊俏非凡?”她仰头挺立,笑看着胤祯,期待着他的评价。
胤祯宠溺地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贴心可人儿,暖笑道:“俊俏是俊俏,就是太过柔美瘦弱了。我方才在你身后便想,这个弱不禁风的白面小生,竟敢与澜汐单独相处。我定要好好会会他,让他绝不敢再有下次!”
澜汐听他这番话,不由得娇笑起来,眼角眉梢皆流转着绵绵情意。此情此景,胤祯观于眼中,喜于心中,却没有点破。出了完颜府,胤祯的贴身侍从常顺便驾着马车,从位于南锣鼓巷出发,由北向南,途径地安门、东安门、正阳门,向天桥驶去。
马车里,澜汐掀起车帘,探出头去,对外间的熙熙攘攘看得津津有味。在这个女子最好一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朝代,她能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看着陌生的清朝街市,仿佛无一不在提醒她,这里的确是康熙年间的京师,再不是现代社会的北京。徒留于她记忆中的,真的只余地名了。
坐在对面的胤祯见她看着窗外出神,关切的问道:“可有想起过往?太医每次开的药,你可都按时喝了?”
澜汐暗自惆怅,她虽不知过往,却知将来,遂淡笑道:“我虽听话乖乖喝药,可记不起的依旧记不起。不过京城内城,我还是有记忆的。比方说,从完颜府所在的南锣鼓巷走出去,穿过鼓楼就可以到什刹海,那里可是我以前饮酒逍遥之地……”
“你竟在外饮酒逍遥?成何体统!音泰和你阿玛都不管你吗?我看他们是拿你没法,我可绝不会那般纵容你!”胤祯脸色一沉,眉头一皱,微嗔着打断了她的话。
澜汐气瞪着胤祯,颦眉急喊:“你凭什么管我!”
胤祯气瞪着澜汐,正色急道:“我就是要管你!”
二人四目相瞪,对立而视。胤祯以强大的气场明显压过澜汐,他占上风,她处下风。她瞪不过他,只好气笑,服软又服气。因实力悬殊太大,这场眼神拉锯战就这样短暂结束。
二人四目相对,相视而笑。这已然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心照不宣了,各自心里全然明白:此类小型对抗战役,都是他旗开得胜,她偃旗息鼓。看似是严肃的瞪眼斗嘴,实则是亲昵的打情骂俏。作为赢家,胤祯自然顺心遂意,她再是倔强倨傲,偏偏遇到了他,也只有乖巧柔顺。作为输家,澜汐虽不甘心但也服气,她总能被他彻底震慑住,乖乖听话。谁让她偏偏吃说教管教这一套,而不吃强制强硬那一套。
这真是,胤祯管澜汐——一个愿管,一个愿服。
“以后不许在外饮酒,听到没?”作为赢家,胤祯理直气壮地正色叮嘱道。
“听到了,听到了……”作为输家,澜汐心有不甘地噘嘴软声应承道。
“还有,你一个柔弱女子,出门一定安全为重。要么和我,要么和音泰,绝对不能随意带着蕙茹就上街乱逛,即便是女扮男装也不行,听到没?你手无缚鸡之力,又这般花容月貌,万一遇到歹人怎么办?”胤祯继续关切叮嘱。
听罢,澜汐无奈一笑,嘟囔道:“听到了,听到了……十四爷,你明年才及冠成年,年纪轻轻,却是个如父如兄爱管人的性子。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又要我全得听你的,真是大男子主义。”
听得她这抱怨,胤祯甚是不以为然,蹙眉说道:“我管教你还不是因为我在乎你,换作别人,我才没那份闲心……再说了,你不听我的,难道让我一个大男子听你一个小女子的?”
澜汐眉毛一挑,理直气壮地回道:“谁有道理听谁的。”
胤祯盯着她笑问:“你摸着良心说,我管教你的桩桩件件,咱俩谁有道理?”澜汐仔细思索片刻,竟还真说不出胤祯有何理亏之处。既然知道他的大男子做派,索性便给足他面子。顺毛驴,顺毛捋,这是她有效抵御胤祯傲娇霸道暴脾气的杀手锏。
于是,她把右手掌放到心口,乖巧柔顺地望着胤祯,甜甜地暖笑道:“我摸着我的良心了,它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最有道理!我这个有诸多毛病的,本应乖乖听你话。有十四爷如父如兄地关心我管教我,是我最大的福气!”
听罢,胤祯冁然而笑,浓情蜜意地笑看着眼前可人儿乖巧柔顺的可爱情态。他的确很是受用,颇为舒心顺意。
当澜汐终于身处天桥时,她不由得感叹眼前这一热闹非凡的市井喧嚣之地,真不愧是老北京美食一条街:数不胜数的小摊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地地道道的旧京民俗,集小吃之大成。商贩们沿街用搭出一个挨一个的棚子,在棚内支起炉灶,灶上缭绕着袅袅烟火气,周围再摆上几把桌椅,街摊即成。这一派热火朝天的人间景香,让这个冬至平添暖意。
她一路眼睛发亮的扫视着各个摊点:馄饨、锅贴、馅饼、包子、饺子、面茶、切糕、年糕、炸糕、炒肝、糖耳朵、糖火烧、驴打滚、豆腐脑、豌豆黄、云豆卷、炸松肉、卤丸子、炒红果、糖葫芦,雪花酪、羊霜肠、爆羊肉……应有尽有,而摊名就是小吃种类后再加上摊主姓氏。游走在这一发源地和集散地,唯有开启逛吃模式。
“你别到处乱逛,跟紧我,等下走散了!”胤祯一路留神注意着澜汐的安全,几次三番叮嘱道。
看着人流熙熙攘攘,他心系她安全,几次想牵起她的手避免走散,碍于礼教,只好作罢。更何况,她今日是女扮男装。光天化日,两个男子携手同行,甚是不妥。
澜汐则完全被吸引了,笑咪咪地说:“十四爷,你等下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吃货。”
听得“吃货”一词,胤祯暗自思索片刻,恍然大悟,笑不可止。好不容易憋住笑声,叹道:“你总说些我闻所未闻的词,可这次我听懂了,真是头一回听人这样戏称自己贪吃的。天下什么货都有,偏偏多出你这个吃货!”
澜汐笑眼看着胤祯的发笑之态,即兴发挥创作,笑吟道:“上得米其林,下得大排档,厨房手艺样样精,酒楼街摊门门清。誓与美食共始终,此乃吃货也。对了,米其林就是你常去的那些酒楼。”
听完她这番秘语连珠,胤祯被她的伶牙俐齿逗得乐不可支。他毫不掩饰心里的喜爱之情,宠溺地笑道:“你真是处处让我见惊喜,看你这样纤瘦,我原以为你平日不好吃食。”
澜汐则灵动娇俏地对他眨了个单眼,得意地甜笑道:“民以食为天,贪吃是福。贪吃且瘦,福中之福。”
随后,胤祯便眼睁睁见证了何为吃货。澜汐在一个个摊点分别吃了:香甜酥脆的糖火烧,入口即化的豆腐脑,甜蜜松软的糖耳朵,喷香酥脆的梅干菜烧饼,外焦里嫩的奶油炸糕,酸甜脆凉的冰糖葫芦。他不大吃甜食,只在一旁笑看着她。若说他唯一想吃的甜食,唯有她。
本来都要离开天桥了,可澜汐忽然止步,望穿秋水的望着街对面的馄饨摊。她扯了扯胤祯的衣袖,馋嘴道:“十四爷,你看那家‘馄饨王’,那冒着热气的馄饨正热情的向我招手呢!对我说,它们很好吃,让我快尝尝!我们进去吃完再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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