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是谁说过的,人有三样东西无法掩盖:咳嗽,贫穷,还有爱。
她体会过情爱,而且也许是她爱的更多点。
成年人的爱,权衡利弊中有着一点真心。
行为上是不加掩饰的热烈,感情上却是步步后退。
少年人的爱,小心翼翼里全是真心。
行为上是克制忍耐、是伸出又缩回的手,感情上却是炙热到把自己都灼伤。
她太懂了。
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要怎么开口才能不伤害一个真挚的少年的心呢。
吴思瑛听到罗镜言在她背后说,“九排八座。”
她闻言右拐,“好。”
她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对照着座位号,数过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来了江浔的雨,密得像是帘幕,那些狭窄陈旧的小道旁是连绵的青灰色的墙,像是鸭蛋壳晕出的那点青色,有小孩在上面涂鸦,乱七八糟,而墙的尽头是一片小树林,雨丝打在叶子上没有声音,但是淅淅沥沥飘进她心里。
她甚至不需要抬眼,就知道那辆黑色的车在树下,他站在车边上,安安静静的抽烟等她。
那辆车车牌尾号就是98。
她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她们相遇的那天,是九月八号。这一点还是他告诉她的,他说,音音,我们真的很有缘分。
吴思瑛那时候正专心致志在从潮汕锅里用筷子捞牛肉,他一边用漏勺给她捞起来,然后一边说出这句话。
吴思瑛“啊?”了一声。
秦越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的车牌是我们相遇的那天啊,你说巧不巧。”
那天吴思瑛去地下停车场上车前,专门绕到车屁股后面,看了一眼车牌。
还真是。
她强迫自己从这种反复思念一个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终于找到这个座位了,然后坐好。
这是2017年的一月份,新的一年,她已经决定忘记这个人了。
只有没有经历过爱情的人才会认为,决定是一秒钟的事,是大刀阔斧,是关门干脆利落。
不是的,决定是无数次的。
像是伤口溃烂的过程。
从第一次开始,从徘徊,从心存一丁点幻想,到最后必须认清现实。
这些内心活动,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是戒断的过程。
这和戒毒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戒毒有专业的戒毒所,有人陪伴,有人监督。
她也不算失恋,这算恋爱吗?这样不可告人的爱一场怎么都算不上,她只能任伤口溃烂发炎,又隐隐期盼它第二天愈合结痂,但最后已经烂无可烂了,她只能手起刀落把这块肉斩掉。
她盯着电影屏幕上慢慢升起的画面。
她想,就是这一刻,从这开始,她不会再想了。
她已经戒断成功了。
一排的人却怀着不同的心思。
阮铭悄咪咪的偏头和常殊杰说小话。
“你的好朋友爱得会不会太明显了。”
她的绑起来的头发因为她偏头的动作,微微扫到常殊杰的脸庞,有点痒,但他没躲。
她凑过来的样子,鬼鬼祟祟的,跟小老鼠偷油似的。
常殊杰正专心致志的看电影,他做什么都很专注,但阮铭总是打断他。
奇妙的事,他一点都不生气。
他也偏过头,迎合她,“怎么说?”
阮铭把头更凑近一点,头发衣服和电影院皮垫座椅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就是他老看她,你懂吗,就含情脉脉的。”
常殊杰看她跟小动物一样,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
他几乎不需要刻意注意就能闻到她身上好闻的花果味,因为电影已经开始播了,光影就这样忽明忽暗的投在她的脸上,像是某种植被的影子,而她的睫毛像是小扇子,因为分享八卦眼睛有种兴致勃勃的天真。
他看着她不说话。
阮铭不开心的嘟了嘟嘴,但是这个微表情转瞬即逝,她用一种自己都没意识的委屈立刻表达她强烈的不满,“你怎么不说话呀。”
这个呀字,尾音婉转,委屈巴巴的低下去。常殊杰声音本来就低,因为大家都很安静,为了和她说小话,此时只能压得更低。
“什么叫含情脉脉呀。”
他虚心向她请教。
阮铭立刻get到他这个呀的语气、音调在学他。
于是她抬眼瞪他。
而他就这样,眼睛如同夜晚平静的湖水,静静的,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阮铭在这样的眼神下,感觉自己的耳朵根在偷偷发烧。
幸好,幸好电影院黑。
她转头盯着屏幕,干巴巴的说,“看,电,影。”
常殊杰也转头看电影。
多年之后阮铭已经忘记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了,大概又是周星驰继月光宝盒之后的那套,爱而不得、失而复得、回忆比爱更深刻的那套。
她只记得整个电影里女主应该是没有出现的段小姐。
这个白月光全程是没有出场的。
但快要结尾的时候,段小姐出场了,是在某个人的一段回忆里,用蒙太奇的手法。
那是大美女舒淇的脸,她穿着布衣,难掩国色,站在一块石头上翩翩起舞。
阮铭当时真情实感的“哇”了一声。
她眼睛全是被惊艳后的赞叹,她偏过头真情实感的对常殊杰说,“你快看啊,她好漂亮,舒淇太漂亮了!”她记得常殊杰听到她的惊叹,转过头来和她对视,他认真地看着她、也很认真地回应她,“没有你漂亮。”
他语气还是那么平静,眼神也平静,却不假思索。
阮铭听到自己心重重跳了一秒。
她大概永远无法忘记这个眼神,那个时候以她的阅历还不知道,原来这就叫含情脉脉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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