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男人浑身上下阴气森森。
紧随其后的则是一身文士服装打扮的许文,只不过,如今这位山神精神抖擞,不似之前山鬼模样,反而浑身上下寒气逼人,甚至不比之前那帮子割去鼻子的阴差们差。
福生脸上神情降到冰点,聪慧如他大概也猜到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那位河神不在,而煞星残魂恐怕已经化为养料,在这位阴帅帮助下,彻底变成山神的一部分。
事已至此,福生只是闭目,他默默调息着体内干涸的精气,浑身上下逐渐开始充盈起新的力量来。
那边,神秘男人摆了摆手,周遭一切无关人员顿时被一道漆黑锁链捆住,所有人被束缚于地上,五感剥夺,一时间如同陷入噩梦中,无法挣脱。
除了那位始终低着脑袋的山神,如今敢正视他的只有坐在地上的福生,只是后者仍不打算过早与之发生冲突。这位比先前在喜夜王手下做事的蛇纪要强太多了,可以确认的是,和他一样,都是货真价实的真人境。
屏蔽完一切有可能让他不顺心的事物,这位心情才好些,他自顾自的介绍道“可能你有听过我的名字,当然没听过也不要紧。我叫叶藏,民间一些人喜欢喊我另一个名号,藏鬼,我是大帅底下第五位从臣。如今冥司已经公开跳出天庭的管制,现在各处急缺像你这样的人才。我非常诚恳的邀请你和你的朋友们,投身大帅手下,你将拥有一份不错的回报。”
这位的介绍很显然比蛇纪要诱人一些,只不过,福生的回答还是和先前一样,他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不见一丝波澜,他直言说“我拒绝。”
藏鬼面色有些古怪,当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或是恼羞成怒的暴躁。在得到明确回绝之后,藏鬼仍是不放弃,他说“为什么回答的这么干脆?你难道就不想想拒绝之后会有的后果吗?诚然,我尚在人世的时候也对一些礼教规矩深信不疑,但很多年过去了,看到的东西太多太多,深知这世间的一切道理其实总结起来就两个字——权利。”
福生没有在意藏鬼的执着,相反,他倒是对这位苦口婆心的家伙还蛮有好感的。
在一旁踱步的藏鬼一边挥舞着双手,他情绪激昂道“世间的一切不公正就在于获取权利的方式闭塞且单一,如果我们能建立起一套拥有不断自我改善的机制,一方面权利会不断被移交给适合的人手里,一方面,这个世界上许多苦难本身就可以得到一种解决方式,而唯一的苦难则是未用有者本身不够努力造成的。”
这,越往下听,越觉得这位虚肚鬼王的手下怕不是个邪教头目,福生听的脑瓜子疼,随即,便主动打断道“那个,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咱们要打就直接开始吧。”
藏鬼说到兴起,一时间还没想掐架的念头,他转念道“你真不再考虑考虑,我这个人最看重的就是人才了,你知道,这个世界最稀缺的就是…”
福生听的一直搁那牙齿缝里倒吸着凉气,他没好气道“你再不打我可就走了。”
见福生确实没加入的意思,藏鬼也不再规劝,而是双手往后一背。这并非是他打算放任福生自由离去,恰恰相反,随着他背身的这个动作,方圆十丈内,一切都陷入到了一种极为暗淡的空间内。
这和之前碰上蛇纪时很像。不过蛇纪这位辅官终究还是限于实力层次上的差距,虽然能做到短时间内封锁一定区域,但全然没有眼前这位轻松自如。
福生在进入这片神秘空间的一瞬间,萦绕于周身上的奇异光点一颗颗亮起,就像佩戴于身上的璀璨星辰。接着,他浑身上下的浓白雾气与周围空间交织在了一起,似乎是想占据一席之地。
黑暗中,藏鬼的攻击毫无波澜,甚至福生都无法提前预知对方的动向。而当那击攻击挥来时,福生只能借助刹那遁逃到时间外。
森白骨的攻击虽然可以预判对方的方向,可一次只能攻击一处,且不确保对方有没有其他方面的特异。
果然,真人境之后都不简单。
无论是那个疑似真人之上,达到传说中的天人境界的喜夜王,还是面前的这位虚肚鬼王座下五席的藏鬼,本身都拥有着至少两种异常能力。
当然,福生自己也有所谓不讲道理的特殊,那便是道心得悟之后领悟出来的刹那间以及与之相似的森白骨。
前者是道,后者为术,本质上有着不小的差别。
时间咔嚓咔嚓中缓慢转动。
在刹那间中,时间也并非是完全停止不动的,正如他所预见的那样,时间依旧在以一种近乎停滞的速度缓慢前行着。而福生目前能做到,在施展的刹那间内停止五息左右的时间。
要知道,这五息内他可以肆无忌惮的思考,反应,以及做出一些应对。
高手之间,胜负就在毫厘。
时间正常流动。
毫无意外,那一击落了空,面前之前如同凭空消失了般,藏鬼一瞬间现出的身形也很快的将要消失,正如他名字中带的那个藏字一样。
然而,森白骨的剑意已经锁定了他。
福生赶在对方身影消失前,便已经催动手中古剑,几乎是瞬发顺至。剑气撕破衣衫,那漆黑服饰下是一具近乎腐朽的身躯。其上蛆虫,骸骨没了衣物遮掩尽皆暴露在了福生眼前。
而后者依旧全然不知般,只是继续做那掩藏身形的打算,而很多时候,森白骨的攻击就是如此,快到敌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已经结束了。
如果这是面对一位活生生的人,福生自然已经认为,比斗毫无悬念的获胜了。然而,就算剑刃切断对方的身躯,割裂他的皮肤,砍断他的骨头,福生也不敢断言他就一定会死,甚至就连他是否真受到了伤害都无从知晓,这便是面对一位不清楚底细的冥司底下真人境高手的窘迫。似乎是在福生收势时才反应了过来。
藏鬼低下头来,看着身上的那截断口,那里伤口平整,就像有人拿了片极快极锋利的刀,切割一团柔软面条似的。
“时间吗?”藏鬼眼神中若有所思,随即在福生眼中,对方轻轻颔首,接着自己身子不自觉的感觉到一种别扭和不协调感。
一瞬间,自己的左右眼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而就在他困扰着世界怎么突然一下子变得奇怪时,本想抬起持剑的右手,却意外控制着左脚向后那么一剁。
福生心中直呼不好,紧接着,自己眼睛看见一个拳头砸来,身子却没有扭动,反而手脚错位般在原地开始混乱的扭动。
那一刻,福生感觉自己的手脚器官都像是不属于自己,它们纷纷有了自己的想法,在抢夺者身体的支配权。
这种恐惧远超过在这个漆黑世界里,面对一位不知深浅的怪物还要来的恐怖。
“冷静冷静”福生靠着身上保命道法,硬吃下一击后愣是屁事没有。
这也是道士斗法中最为无赖的一点,只要我法术还能用,你就休想我跪下来认怂。
那位于是便撒欢了似的开始玩起了缩成一团的福生,各种阴辣狠毒不要脸的招式都能使出来。
“我能找到规律!”福生自我鼓舞着,可当他刚摸清一种控制身体的规则时,紧接着,那些奇怪的念头又开始变幻了起来。最开始,福生只要想着动左脚,右手就能挥出,到现在的他得费力动一动耳朵,自己的左脚才能下意识的往前挪那么一步。
福生被打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然而对方甚至都没下过死手。
完完全全被碾压,甚至找不到一点还手的可能。
福生被揍得鼻青脸肿之际,他没由来的想到有一种附身的法子似乎可以绕开意念以灵魂的方式去操控。
只是,在对方这么一位冥司的大人物面前,耍这种小聪明吗?
福生试着皱起眉头,却意外抬起双手,只不过是对着前面空无一人的地方。
他努力用喉咙的声音,在不借助舌头和嘴唇情况下,那声音极为含糊,但好歹是发出来了。
但听到一声雷鸣,似有万千闪电亮起。而这一刻,藏鬼的身影游走于电蛇之间,他显得极为游刃有余,身上的衣服,刀伤都好似不存在似的,此方世界便是他的小小道场,一切皆由他说了算。
见对面仍在硬撑,藏鬼也觉得玩腻了,他最后规劝道“道友一身修为实属不易,今日若是不能为我所用,他日再见又得兵戎相见,即是如此,倒不如今日我送道友一个痛快,也当为你我这一见如故,做个添头。”
福生脸上表情比痴傻的孩童还要离谱,他一只眼睛成斗鸡状,一只眼睛向上翻起,嘴巴歪七扭八的合不拢,搞笑的是他耳朵一只折起来一只朝天呼哧呼哧扇着。
只不过,依稀能从这家伙喉咙里听到,他在念着一些咒语,当然,念的什么玩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藏鬼手中多出一把细小的弯刀,或者说那更像是一把勺子。
那件武器造型之怪异,仿佛天生就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作为食物的调羹。
藏鬼移步至福生身后,他一只苍白的手抓住福生脖子,一只手握着那调羹勺,将它凑到福生眼前,藏鬼那张还算不错的脸庞上露出些许微笑,他慢慢解释道“为了表示对你的肯定,我会先品尝一口你的灵魂,当然,这过程会有那么一丝丝痛苦,所以,我会尽量快的结束这一步,并给你一个解脱。”
啪的一声,一只手拧过藏鬼的手,将它硬生生折断。
望着那断勺被撇至一旁,藏鬼眼神里终于是有了一丝变化,他似乎是在惊讶于面前之人如何精确的找到肢体上的那种不协调的规律,并且做到如此精准且迅速。
刚刚的过程里,福生将自己的神魂短暂分离又迅速附身,这期间里,藏鬼因为过于沉浸在自己的解说中,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全不在意这位尚在挣扎的对手有其他异常举动。
不过也确实,鲜少有人能逃脱这种程度的控制,就算有,多半也不至于被逼成福生这种地步。
一个翻身,重获身体控制权的福生将脚踩在对方胸口,借着力往后那么一跃,身子灵活的仿佛一只猴子。
藏鬼惊讶中却也看出了什么,他一边将断手缩回身后,再拿出来时上面已经长出一只全新手掌。
“竟然能想到,利用附身自己摆脱我的控制,不得不说,你的想法和你的做法一样大胆且有趣。”藏鬼毫不吝啬赞美之词。
在他看来,对手在本身灵力出于弱势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到这一步,已经足以称得上是可敬了。只不过,也仅仅到此为止。
“出于尊重,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藏鬼手臂摊开,他身躯隐没在黑暗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意识到战斗仅仅是刚刚开始的福生,随口回了句“紫府道宗,张福生”。周围安静了有一两息的时间,紧接着,一股令人躁动不安的情绪开始酝酿。随着福生那颗安静跳动的心脏,一起活动的还有一个个漆黑世界里的幽影。
福生只是挑了挑眉毛,他有些无奈,怎么这些家伙总喜欢在正式开始之前招这么一些个浪费气力的小东西出来。就不能痛痛快快,堂堂正正的打上一架吗?
当然,福生这话说的也是不负责,毕竟,很少有人是以武证道,大多数能有御敌手段就算不错了。
现如今,对方体魄肯定是在他之下,要是还敢和他刚正面,岂不是不知道一个死字怎么写。
道理福生都懂,现在他最关心的是如何突破这里的封锁。在没有外界灵力补充的情况下,他很难继续维持住开窍的状态,更不用说频繁使用刹那间这种神技。
当然,苦恼的并不止是福生,外界被莫名困住的顾湘君她们也是如此。
相比于吴红英这种凡人,拥有抵抗之力的顾湘君凭借自己的天人五感,硬生生强行从混沌一片中重新寻回自我。
醒来的第一时间,他便很恶心的看到,那个先前自称山神如今又转投地府的家伙抱着一旁浑然没有知觉的红衣女子,在那碎碎念着一些过往。
当银白的宝剑架在那虚幻飘渺的背脊上时,饶是刚刚受到了惊吓,反应已经有些麻木的江寻还是忍不住过激道“不要!”
顾湘君浑身上下气机猛地爆开,她身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蹲坐在地上的许文背后,手中宝剑上的青峰明亮,她冷言厉色道“你若是有办法对付那鬼物我便不杀你。”
许文小声安抚着对面女子,对于顾湘君的威胁,可能之前他还会有所忌惮,但如今,吞灭了两道完全不同灵魂的他,修为已经大涨。虽说还无法比肩真人,但对付一个只有六品左右实力的散仙还是绰绰有余。
就在顾湘君的面前,许文背脊上猛地伸出了一只手来,它伸手扣住那柄试图威胁着的宝剑,而就在顾湘君想要挣脱之际,脚下大地凹陷,似在一瞬之间自己踩进松软泥流内。来不及惊呼,许文已夺了剑,转身冷眼俯视着她。
自知实力不济,顾湘君一时气恼的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许文身后,穿红衣的江寻却怔怔看着他,一时间瞳孔微缩,眼神里满是陌生和恐惧。
并未直接击杀顾湘君的他,手掌隔着虚空,对着顾湘君那张好看的脸上轻轻一扫。地上数株野草疯长,却又好似有意识般,自觉的编制成绳将顾湘君的脸部包裹只露出两个鼻孔在外面。
“许文?”江寻害怕极了,看着面前阴气森森的昔日故友,她只觉得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温柔形象相去甚远。
听到心心念念之人的言语,许文笑着回头应声道“吓着你了吧?别怕,我在呢。”
他脸上温柔恭谦,除了没有半点血色外,几乎和常人无异。江寻望着他,眉头一点点皱起,她不敢靠前,只是小声规劝道“你莫要害她们,方才我还受人家照拂。如今,我已出来,可以和你一起远走。”
江寻的话语无时无刻不再触动着许文的心弦,他当然想要和心爱女子一起,但如今,他已成了冥司中拥有实际兵权的鬼王大帅座下臣,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外逃去他乡呢?
许文上前靠近了几步,他温柔道“不用,我们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他环视了一圈,看见家乡这熟悉的美景,心中顿生豪意,他洒然道“大帅已经许诺,将这双河镇赐予我,如今冥府即将洞开,寻儿,我们可以永生永世的在一起了。”
许文的眼中满是热忱,他看着不远处的晴朗日空下,倒塌房屋旁那些因为丧失家园死去亲人而干嚎的痛苦身影,并由衷的为此感到愉悦。
作为人的他,这一世在经历了家道中落,科举失利,父亲病故等一系列打击下,最终连心爱女子都未能保全,他想不明白,这样无能且懦弱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在得知江寻即将嫁人的消息后,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他还是放弃了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的学业,毅然决然的孤身返回家乡。
路途上,天色昏暗,车夫前些日子跑的时间乏了,近来也没休息好遂精神并不很集中。恰好山路上昨夜下了小雨,道路湿滑,于拦腰转折处,车辆不幸跌如深谷,许文随车夫一起双双殒命。
他跌亡的几日内,灵魂一只飘荡始终找不到出山的道,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奇怪生物,但它们都好似认得自己。
在引领下,他回到了山中已经废弃多时的神庙,见到了自己的雕像,那一刻,许文如大梦初醒般,记起了全部的往事。
他叫文枕,是前秦时期山中一怪鸟,修炼多年终于在一次升仙大会上,被相中册封为此处山神。而居住在这里的另一位,是掌管水域的河流之主,其本尊为一条金背蓝鳞的大鱼,亦被称作河神。
就在他犹豫着是坠入红尘还是继续维持着做一名山中孤鬼时,有个来此巡逻的阴兵发现了他。
之后便是藏鬼大人与他暗通曲款,并借此将双河镇内另一位地仙引出,来了个一石二鸟。只不过,原本计划顺利进行,谁料途中冒出福生这么几号人物。当然,藏鬼大人本身实力高强,许文知道,只要拖到大人亲至那么一切也就尘埃落定。
想到这儿,许文的脸上更是喜不自胜,他或许再不是之前那个能为生灵放弃自我性命的山神文枕了,如今的他,其实更应该被视作拥有了仙家身份,但本质上还是凡人的许文。
“有没有人告诉你”随着嚓的一声,无数草石迸溅飞出,那原本应该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的顾湘君,此时手中剑花翻飞舞出数道残影。
许文心中一紧,他身子下意识的要往前飘去,余光却瞥见身后追来的乃是一道紫色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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