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风声烈烈,天空上几十上百张纸人就那么凭空漂浮在丈余天空上,手中刀枪棍棒,身披红菱飘带,端的是一群威风凛凛的狠人。
而这些只有可能出现在话本故事里的一幕,确确实实发生了。
望了眼立在众像身后,那个单手捏着张符箓的老道人,此刻,虚白胡须向上漂浮,同时,老人身下马步虚扎,他藏于身后的另一只手上捏着的剑诀从袖口伸出。
“徒儿,莫怕!”老道人微笑着,手上剑诀已经指向那鬼物。
随着他的到来,那鬼物身上阴气飘散,似乎被一股巨力压碎,怪物嘶吼着身子不可遏制的被丢掷到了半空。
话音落下,漫天刀兵纷纷如同冲军将士,朝着那鬼物倒去的方向劈砍而去。
不急不慢的老道人从怀里摸出三根香来,手指在香头一撮,上面顿时烧了起来,老道人看也不看,就朝身后一扔,那三支供香如同飞针一样钉在一旁的泥地里。
半空中的鬼物撕碎的脑袋瞬间就长了回来,阴森面容下,一双碧幽幽的眼珠子凸出,上面布满血丝看的人心惊肉跳。
已是换了一副宗师气度的老道人轻轻抖了抖手腕,漫天纸人将那鬼物好不容易凝聚回的人身又给砍得连它妈都不认识。
“你若识趣我便不杀你个魂飞魄散,如若再敢为祸人间,贫道自当替天行道!”被分割成无数份的大鬼,一只落在旁处的独眼里满是暴戾,只见那些天上的区块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般纷纷爆裂开来,无数墨汁喷洒,纸人避之不及皆被污染纷纷失去灵性,跌落在地。
老道人眼神一凌,冷哼道“敬酒不吃!”
说着,袖袍一摆脚踩道门罡步,手中符箓笔直似长剑,他朝天喝道“灵官请下盖宝塔!”
周围疾风起,鬼物周身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稀薄雾气,那些黑色肉酱无处出逃,被围聚的越来越小,最终一座五色五方的玲珑小塔似的东西盖在黑水身上。
那滩不知形状的液体四下蠕动,却怎么也出不去,渐渐被越缩越小,眼看着就要被挤压成一颗弹丸大小。
老道人双手轻叩,似在敲门。随即宝塔收缩将那压成小盒状的宝塔收回手中。
我被他这一手惊的无以复加,这些手段,远比我见过的任一大师都要牛逼!
老道人依旧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笑着挥了挥手,看向一旁插着的香,将将过去一小半而已。
“地上纸人别碰,等今晚雨下下来,冲走这些晦气,明早再收拾。”
他说着,将胸前贴着的符箓一揭,继而整个人气态平和下来,脸也不再板着。
困扰我数年之久的命劫如今以这样一种方式结束了,一时间我还有些不能适应。
看着老人拿着那小塔,我恨恨问道“这鬼东西怎么处理?”
他却不在意般随口道“先泡坛子里,去去味,等以后能入药的。”
老道人弯腰去拾那地上的香,心头突感不妙。也就在此时,地底下,又一双鬼手钻出,目标是直取我项上头颅。
两张黄符不知何时被道人朝天天上甩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我根本听不太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耳边呼呼的风声,手上那支毛笔似乎震颤了一下,继而就见原本还蹲在地上的老人突然一把推开了我,紧接着,触电般的感觉从他手心传来。
“我奉五雷真君降妖魔!”雷霆炸响时,就见着老人被一股巨力拽到了地下,而他手上握着的那玲珑小塔也被丢到了地上。
“徒儿!”这时候有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回荡。那声音如同炸雷一般出现在我脑中,我猛然惊醒。
一时间,断了两条腿的老道人面色如金纸,他下巴上的山羊胡一颤一颤我却感觉是出气多入气少。
我懵了般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眼睛随着老人颓唐的身子,看到他手上握着的那枚碎裂玉简,继而又看向老人自断双脚逃离的那地下坑洞,以及不远处,一个浑身碧绿正撕扯着地上那七窍玲珑塔的怪物。
明明不久之前,这老家伙才向我夸下海口,说什么从今往后,这道馆就是你的家,你以后跟着我好好修道念经,以后呢给咱们道门传承下去,就好…
“师傅!”我抱起老人的同时,刚好看见那两团鬼物合二为一,那后来的浑绿色怪物滑溜的钻到浑身漆黑的家伙身体里,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原是一尊双头一身,雌雄同体的双子邪祟。
我拖着老道人的身子就往屋里跑,等退到墙角,我四下找着拿了一堆符箓却发现自己根本不会使。
屋外大鬼慢悠悠的一步一步走来,我急切着在屋子里翻来覆去,将桃木剑,黄符,罗盘,八卦镜什么的一股脑的揣身上,可那些无灵之器终究只是死物。
老道人约莫还剩下一口气,他指了指旁边,说了句“道…神…灰…”
说着,老道人身子彻底萎靡下去。
我赶忙去往老道人身旁,看着他已经垂下去的眼帘心中无限悲悯。
“别死别死,求你了!”我抱着老人,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望着老人那惨白没有血色的脸,我心里涌生出无限悔意。
大鬼在撞碎了大门后终于是进了屋子。在看见角落的我时,眼睛眯成一条缝,似是在笑。它一步一步的走来,就像猛兽小心的走向自己的猎物。
我大口喘息着,脑子却是愤怒到了极点。
屋外,尚未来得及被老人拾起的那三节香烛还剩最后一点火星。
屋子里老道人的眼眸未曾彻底闭上,而就在那鬼物扑上来之际,我将身旁的罐子砸碎,里面铺洒出来的灰烬飘在空中。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被定格了般。
老道人似乎又抬起了手,他身子挡在我的面前,脸上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而就在这一刻,我好像看见他又消失不见,就仿佛刚刚出现的一切都是幻觉。大鬼愕然,随即身子滞留在了空中,它瞪大了双眼,嘴里好像在骂着“老家伙”这三个字。
突然,这团大鬼身上燃气了虚白火焰,那大火如同一场雨,大鬼躲闪不急,只能在火中被烧的吱吱作响。
灰白雾气中,我冲了过去,握着那支奇怪毛笔的手狠狠抵在那鬼物的心脏上。
直面它的脸庞,在那具满是扭曲到可怖的面孔中,泛白的眼珠瞪大了死命盯着你。我无法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它没有常人所拥有的漆黑瞳孔,布满血丝的眼眶里充斥着鲜血和愤怒。
“你欠我的,这是你欠我的,我都要一个一个讨回来!”那厉鬼转动着脸,一张张人脸狰狞的看向我,纷纷发出惊人的咆哮。
我直视着他眼底里的疯狂,回以怒吼道“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你吃了我家几代人,杀光了所有姓童的,你还不够还不满足还要杀我!”
那大鬼嘶吼着,想要挣扎,可他越是如此,我没入他的心脏便越深。
那些涂抹在我背后的符箓仿佛滚烫的血一样,灼烧着我的躯体,也在灼烧面前罪恶的灵魂。
“你答应过我,要世代供奉!”大鬼两颗脑袋一起嘶吼,我看着它眼底里的疯狂渐渐消散,那萎靡的身躯开始化作一滩污浊的臭水。
“我可以…保你…世代…富…贵…”透过它的眼睛,我似乎看见了百年之前,那个曾经和我有着几乎相同面容的先辈。
“结束了!”我闭上了眼,从淤泥里滚出,仰面对着房檐。
天空一道惊雷劈下,我猛地一惊,似乎是想起什么来,连滚带爬的朝老道长跑去。
“师傅!师傅!”我跑回到那老道长身边。
我握着他的手,感受着来自老人身上的痛苦。他的意识已经陷入弥留之际,嘴里却一直念叨着一个名字。
模模糊糊,含糊不清。
“师傅,你别死,求你了别死,徒儿一定好好跟你,师傅…”我挣扎着的心脏在这一刻变作一块破漏的窗花,仍由雨水浸灌。
老人抬起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去,他似乎想再指向某处,可已无能为力。屋外风雨依旧,破烂的木门吱呀着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抱着老人花白的头,久久直不起身子。
次日清晨,山下鸡犬还未诉鸣,我便已早早漱洗完,穿上得体的服饰,对着镜子正一正衣冠。
昨晚大风把屋外的落叶吹进来不少,而正殿内,除了祖师爷的画像,其余牌位都东倒西歪的。我将它们一一扶正后,拿布轻轻擦拭起供台。
东南角的一块牌位不知何时碎成两块,上面写有玉符真人字样的断痕倒是新鲜。
“师傅,后院的水打满了,昨晚大雨,刮进来的妖风不知怎么竟带了两条鱼进了咱的水缸,以后就能自己养鱼吃了。”
“师傅,你说这避风咒只能掐手诀嘛?要是能画几张符贴房顶上,不就不用再补瓦片了嘛。”
“师傅,徒弟今天起了个早,给祖师爷烧了柱香,你还没教我怎么看香,所以我也不清楚祖师爷今个心情到底咋样。”
我恭恭敬敬站在后山一块地势平坦的草地,旁边有颗大杨树。我看着坑里的老道人,好似睡着了一般,只是表情仍是有些放心不下我的担忧。
“师傅,徒儿来送你最后一程…”说着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
清风阵阵,绿茵底下,我念诵着往生咒,那经文如风,丝丝入耳。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每念一句,便铲下一抔土撒在老道人身上。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最后一声念罢,我站在这座新坟前,久久凝望。
(请记住本站地址:www.doupo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