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总有将是因马匹失控而坠马昏迷,府医治过不少,如今却说出这般棘手的话,可见奚应芷的确不怎么乐观。
他想起那些坠马昏迷的将士并非每一个都被治好,有人昏迷数日后,不知不觉便吐血而亡。奚应芷是女子,方才又摔得那样重,若是挺不过来……
他偷偷去瞄裴如璋,却见烛光晃在他脸上,素来冷硬的男人,这会脸上隐隐约约像是出现了悲戚。
藏剑脑子像是被重击了一下,整个人都恍惚了。
应当是看错了吧……
他还要仔细再看,裴如璋已经大步冲进了房间。
屋子里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手中的活冲他行礼。
裴如璋不耐地挥手,“做好你们的活计,她若死了,你们就跟着下去伺候。”
众人面上俱都浮现出恐惧和绝望。
其实裴如璋平日里是很少表现得如此凶神恶煞和蛮不讲理的。
他嫉妒景和帝出身正统,也嫉妒他哪怕身在潼关那等边陲之地,都散发着皇室贵气,平日里总是刻意让自己一言一行都符合世家贵族的规范。
仿佛这样做了,他便能和他那个兄长一样高贵,能得到母亲真心的疼爱。
仿佛这样做了,他身体里那低贱庸俗的血脉便能淡去一般。
可这会,他却将往日刻在身体里的风度和礼仪全都抛开,表现得就像真正的潼关武夫一般,慌乱凶狠,毫无章法。
床榻上,奚应芷脖颈和脸颊的伤已经被包好,盖着本属于裴如璋的黑锦织金云纹被,越发显得面色苍白。
裴如璋忽然便觉出一股难言的无力和绝望,就像是十一岁那年,展太后说要回京,然后便将他随意塞给展家那帮亲戚一般。
那时他有多害怕被抛弃?
当时那种浓烈的情绪如今已经掩上一层厚重的灰,变得隐隐约约。他只记得他哭嚎着哀求展太后别丢下他,又去求他的兄长别嫌弃他。
他说他不会再粗鄙无礼,不会再给他们丢人。
当他意识到哀求没有用的时候,他便咬牙切齿地威胁,说他们若真的走了,他便让他爹将他们都杀了!
年幼的他将他那个在潼关拥有生杀大权的爹看作天神,直到他爹的头颅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他才知道掌握生杀大权的永远不是某个人,而是权力。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讨好和哀求永远得不到他想要的,唯有掌控权力和力量,才能让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对他讨好恭敬。
这会,看着奚应芷紧闭的双眸,裴如璋眸光越发森然。
“奚应芷,你可知道方才你在殿前胡言乱语,皇帝已经降罪奚家,如今奚松入狱,不知被如何施刑。
奚府的女眷也都被围困看守,若是查到什么别的证据,你家的姐妹也要下狱。”
他缓缓走近床沿,在下人不寒而栗的惊恐注视下,俯身缓缓凑近,与奚应芷鼻尖呼吸交错。
“你可知女子,尤其是家世低微的女子在狱中,会遭遇些什么吗?”
替奚应芷擦拭身体的丫鬟面露恐惧,手腕更是发抖,差点就忍不住大喊让裴如璋闭嘴。
可裴如璋却全然不觉得自己残忍,他像是觉得有趣一般低吟,“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还是轻的。
碰上狱卒心狠歹毒的,最爱折辱这种官家女子,将她们当作狗儿来耍。不过也无妨,毕竟你和家中姐妹本来就不睦,她们下场凄惨你应该高兴才是,就是可惜了你爹——”
奚应芷眉心微不可见蹙了一瞬,裴如璋立刻停了下来,身子又凑下去几分使劲盯着她。
可那变化转瞬即逝,几乎要让裴如璋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心口那股气忽然就泄了,裴如璋缓缓坐到奚应芷身边,整个人都有些乏力。
“二姑娘眼珠好像动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裴如璋闻声看去,见王府的下人指着奚应芷满脸惊喜,“奴婢方才真的看见了,快,快去叫府医来!”
耳边的喧闹像是戳破了一层膜,再度变得真切起来。
裴如璋鬼使神差地握住奚应芷的手,想再说些狠话,忽然却又舍不得了。
万一她醒来,记恨自己怎么办呢?
这世上畏惧、憎恨他的人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多添一个。
想了想,裴如璋缓缓道:“方才说的话,都是骗你的。本王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狠心,只要你活着,本王可以保你一家平安。”
说完,他又觉得这样干巴巴的一句承诺太苍白,又加了一句:
“你若觉得不够,也可随意与本王提,不拘是加官进爵,还是家财万贯,本王都能满足。”
说完,他就看见奚应芷秀气的含烟眉又蹙了起来。
这次却不是他的错觉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到了。
昏睡之中,奚应芷不知道自己在哪,只觉晕晕乎乎的,周围吵得厉害。
旁的声音也就罢了,尤其是某个男人熟悉的声音,躲也躲不开,絮絮叨叨,吵得脑瓜子疼。
他怎么这样多话?
印象中他总是高高在上,高兴了,便冲她招手,捉着她好一通搓揉。
不高兴了,便瞪着她,等她去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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