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萧在颤抖,在愤怒,更是在悲哀。
“长老身体要紧…我们毕竟攻破了龙丘…”
一名侍卫小声开解道。
钟萧没有说话。
......
五月十八日,嬴朝余党以陆剑为首,偷袭夏荣,一把火烧掉了燕州绝大部分粮草。钟萧即刻点主力人马两万火速回师,留紫竹长老临时督管龙丘大小政事。
此时的钟萧已经无法估计火烧夏荣城所带来的后果,也许这将成为燕州此次北伐的一个关键性转折。从现在开始,一统青燕的战略目标将会改变为战略防御,以古烈江,伏龙河乃至龙丘城作为据点,防御嬴朝残余势力的反扑。这一时间的消化可能是几个月,也可能是数年。
他消灭了青州主力,但他从来不敢轻视嬴朝的军队,哪怕只是剩下看上去不起眼的那么一点。而陆剑,就是前车之鉴!
龙丘,也只有龙丘,让他的这一次的北伐看上去还不算失败。龙丘,也是他心中最后的安慰。钟萧的愤怒和悔恨如同潮水一般,无法平息。
诛陆而后快!
这是钟萧脑中唯一所惦念的。
然而,就在他南渡古烈江回师的前夜,在夏荣城逍遥了数天的陆剑陆陈锋,带着他的军队,却大大方方的离开了燕州的中心,又一次的在地图上,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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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同带走的,是夏荣城无数的金银财宝,还有燕州军好不容易振作起来的士气。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一个名号在燕州大地上传开,闻者胆寒。
“影蜘蛛”。
“嬴末年,龙丘城破,帝遇刺于天暖阁。潼县城守陆剑南渡古烈,携千人火烧夏荣粮仓,占夏荣城。燕长老钟萧回援,剑弃城而去。燕元气大伤。
萧怒,斩数十。”
----《嬴史记·军要》
......
那一日,能从机要府走出的,只有钟萧,钟萧的侍卫,和黄葵。
龙丘,必须要牢牢控制住!紫竹向来心思缜密,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可不知何故,隐隐的,钟萧的心头却感觉到一丝不祥的征兆,难以言喻。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一个消息,正随着一匹快马,从龙丘城的方向,传来。和这个消息相比,火烧夏荣这样的困局,简直不值一提。
同样的细雨,同样的燕州。而与此时气急败坏的钟萧形成强烈反差的,却是此时此刻马背上某个逍遥的男子。-----------------
燕州西,一处不知名的静谧山谷中,徐徐行来一队人马。
即使是一名有经验的斥候,当看到这样一队人马的时候,必定也会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怎么说呢,不太搭调…
望向远处,这是一队士气正旺骑兵,打着嬴朝的旗号。人数虽然不多,大概几千人,但装备都极其精良,俨然是一支主力骑兵。兵士们端坐在马上,盔明甲亮,长枪短矛,背弓带箭。即使是在这略显闷湿的天气里,每个人也都挺着胸抬着头,仿佛是马上就要接受检阅的仪仗。
而之所以说不太搭调,却是源于为首的那一名…将军…
那是一名盔歪甲斜身材矮小的将领。哦,这么说也许不太恰当,因为他的头盔早已不知被丢到何处,只剩下一身脏兮兮的皮甲斜披在身上。只见他蓬松着头发,将一条腿光着脚丫斜挎在马鞍桥上,用一只黑手在上面搓来搓去,嘴中还哼着什么不知名的小调。
怎么看,这都像是一名被抓获的俘虏才对。可哪里有俘虏不捆不绑,行于帅字旗的正下方,还能搓脚趾头的道理?
嬴朝的伏波将军,甄协,一边用手扇赶着从脚丫子方向上传来的那股奇怪的味道,一边紧锁着双眉,思考着一个,也许他今生也无法弄明白的问题。
甄协侧头看过去,旁边马背上的中年汉子眯缝着眼睛,迎着微风,显出一副极其惬意的样子。而此时,那小曲儿似乎正哼到高潮处,汉子摇头晃脑,煞是陶醉。
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正是眼前颓废的汉子,用谁都想不到的速度,在数天内将部队带出了敌人的战略包围圈。
正是他,用谁都想不到的路线,奇袭了燕州的军政中心,夏荣城。
正是他,用一把大火,瓦解了燕州军的斗志,摧毁了钟萧的烈焰雄心。
谜一样的男子。在甄协的印象之中,能够带给他这个感觉的,大概只有曾经的大将军古何了吧。想到这里,他暗自叹了口气。
“陆将军!俺不服!”
忽然间,一个高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未及甄协反应,身后侧便飞奔上来一匹黑色的战马。战马上端坐一名魁梧的将军,在马上犹如一尊黑色的铁塔。
不用看来人,甄协便知,这是自己的同袍,姓范,名叫范冲。
当年,古何身败古烈江边。青州精锐一分为二,或与燕州军死战,或从霄亭突袭。只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位将军,愿意率残部跟随陆剑突袭夏荣城。而这位范冲,便是当年那五位将军的其中之一。说来,甄协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当初要做出这样的选择。非要说理由的话,只有一个,那就是感觉,一种奇特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能给他安心。
“陆将军!咱怎么就这么跑了?!俺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范冲的嗓门很大,尤其是在身边吼叫的时候,震得耳边嗡嗡作响。
“你瞎嚷嚷啥啊,一惊一乍的。”甄协没好气的接了一句。
“哎老子问陆将军,跟你这厮有甚关系?!”这下,倒是范冲不满意了,“燕州那群蚂蚱,上窜下跳看上去闹得紧,老子一只手就能把他们都捏死!这不钟老头儿回来了吗?干嘛不把他们都灭了就得了,跑啥跑啊,让你范爷爷憋的慌!”
“灭你个头啊!”
甄协狠狠用马鞭在范冲身上抽了一下,随后偷瞟了陆剑一眼。“影蜘蛛”却仍旧那副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打算搭理这里。
“范子,你也打过这么多仗了,怎么这点道理也想不通?”甄协没办法,只能亲自肩负起开导战友的重任。
“咱烧了燕州的粮,就已经达到目的了。守夏荣?咱才多少人?就这么千来人就想守住这么座连城墙都没有的破城?有人吗?有粮吗?”
范冲听后却是一愣,一下子像是矮了半截,刚才的怒气转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他皱着眉头,扳着手指头数着,嘴里面传来似乎是自言自语的嘀咕:“哎呀对啊,粮被咱刚烧了,在这儿待着没吃的啊。咱回青州,吃香的喝辣的,钟老头儿没吃的,只能在这里等死…哎呀…钟老头快要饿死了,也真是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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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甄协看着他忍不住乐了。他这个兄弟就这个脾气,一根筋,像个孩子一样。
忽然,他的身侧,那名抠着脚丫的男子,却发话了:
“哎呀呀你们在本将军这里瞎吵吵什么的啦!”
陆剑的口中,还是带着很浓重的乡音。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这一台‘小月娶亲’滴戏啊,本将军正哼在关键时候的啦!你们知不知道这句,‘月上柳梢红颜笑,华衣倩兮伴君娆’。哎呀你们知不知道这句有多么动人的啦!结果你说说,这么美丽的景色,被你们…你看看你看看,被你们两个大老粗一搅和,哪里还美嘛!”
甄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道该如何接这个话头,只得和往常一样,无奈的低下了头。他真不知道,这名鼎鼎大名的陆剑陆陈锋,是如何对得起他那响当当的绰号的。
“还有你,你说你说了半天,要说重点的嘛!重点懂不懂?重点!什么叫做没有人啦?本将军带出来的兵,怕他小小滴钟老头子吗?你以为本将军这点人,就打不过他钟老头子吗?什么叫做没有粮啦?没有粮不能克服克服的啦?我们没有粮,不是能从那钟老头子手里面抢一点嘛!”
听陆剑这么一说,倒是甄协有些沉不住气了:“额…陆将军,那我们到底为何弃守夏荣?”
“是没,有,民!”陆剑摇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本将军懒得跟你们解释的啦,你们自己去想吧。唉真是朽木啊朽木,不可雕的啦。嗯,真是不可雕的啦。”
说到这里,陆剑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问道:“哎呀对了,差点忘了件大事情啦。你们两个榆木疙瘩快点替本将军想一想,那个跟本将军做买卖的结巴去那里去啦?”
“结巴?”甄协睁大眼睛,一时反应不过来。
“哎呀就是那个扯着大旗的结巴嘛!”陆剑对甄协的反应有些不满。
“哦,陆将军说的是那个卖我们干柴竹片什么的那个结巴,那个算命的?早就打发走了啊,弱不禁风还傻呆呆的。陆将军找他何事?”
“弱…弱…还傻…本将军真的是要被你们气死的啦!”陆剑一脸懊恼的表情,“你们可真是连朽木都不如啊!那结巴不得了的啦!不得了的啦!唉怎么就跑啦?”
“额…”那个在战场上勇猛无畏的甄协,现在迷茫的反而像是一个懵懂而又做了错事的小孩子。“陆…陆将军…那个小屁…啊不,结巴,不就是告诉我们个消息,在哪里有大堆大堆的枝柴吗?我们过去收拾的时候,都散在地上一片一片的,根本就没人管…还让我们兄弟们费了老大力气…才绑成一个一个柴球…结果…”
甄协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的越来越没有底气,因为,陆剑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
“结果什嘛?”陆剑没好气的反问道。
“结…结果…据说陆将军为了这个消息,送掉了价值半个夏荣城的财宝…”
“是的啦,就是的啦,本将军送掉了一半夏荣城,又怎么啦?”陆剑的语速像蹦豆儿一样。
甄协一时语结。
“我们一路急行军,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没有本将军送掉的这一半夏荣城,你们用什么东西去烧粮的啦?用你们的裤腰带啊?用你们的裤腰带本将军都怕上面一股尿臊气点不着的啦!烧不掉粮哪还有你们现在跟本将军罗里罗嗦的啦?甄协啊甄协,本将军跟你说过多少次,眼光这个东西要放滴长远一点的啦,你怎么就是不听的啦。”
眼见陆剑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甄协不得不打断道:“那,这能够代表夏荣城一半的财宝,到底…”其实,这个问题在他的心中萦绕很久了,此时他才鼓足勇气的说了出来:
“到底是何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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