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个套房,宁未知留在外面的客厅里,并没有进来陪她。
宁思醒在床边安静地坐着,内心里并不如之前所预想的那样翻江倒海。
她其实很平静,平静到不像马上要面临着生离死别。
隔了这么多年,夏绮的变化又特别大,宁思醒第一眼,其实没认出她是妈妈。
宁未知告诉她,夏绮已经做过一次手术,但失败了,病情恶化得非常快,一个月不到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她的精神很差,刚才明明还醒着,结果宁思醒来了,她却陷入睡迷之中。
宁思醒静静地看着她,一点表情都没有。
亲眼目睹宁如玉的死亡,让她吓坏了,让她忘了很多事,现在坐在这里,看着昏迷中的夏绮,宁思醒忽然发现其实她记得不少事。
比如她生病了,丁文泽匆匆来看她,又匆匆离开。
她伤心大哭,闹着要爸爸,然后夏绮就抱着她,陪着她一起哭。
其实她经常偷偷的哭,在她以为宁思醒已经睡着了以后,所以宁思醒总会在醒来时发现妈妈不开心。
她不懂妈妈为什么哭,只能笨拙地用自己的办法去哄她--装小鸭子,扮小老虎,或者学狗狗叫,还有给她唱她在幼儿园里学的儿歌。
“念念?”
宁思醒一惊,醒过神。
夏绮混浊的眼中有了一丝微弱的光:“你是……念念吗?”
宁思醒点头,又摇头,很轻的:“我现在叫宁思醒。”
夏绮的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连着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宁思醒平静地望着她,问出了心中藏了很久的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骗人?”
为什么要骗人?为什么要做坏事?为什么要杀人?
你们在做这些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报应吗?
夏绮失了血色的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我们……因为……因为你爸爸……”
因为夏绮一直坚信丁文泽很有才华,只是怀才不遇。
看着他为此郁郁寡欢,夏绮比丁文泽自己还要难受。
夏绮微喘着,神色痛苦:“妈妈没本事,妈妈什么都没有,帮不了他。你爸爸照顾了我很多年,我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所以……当那个女人出现后,我放手了。”
没有哪个女人真的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丈夫让给另一个女人,可是夏绮是孤儿,比丁文泽小八岁,是当时同为孤儿的这个邻居家的大哥哥养大了她,夏绮可以为丁文泽做任何事。
包括帮着他去骗另一个女人。
夏绮生下宁思醒时,还不满二十岁,两人并没有领证,加上夏绮的生活十分简单,几乎没在丁文泽的社交圈中出现过,所以他们的计划非常成功。
丁文泽成了宁如玉的男朋友,很快就成了知名学者,被很多很多人追捧。
而夏绮母女,自然只能将自己深深地藏到黑暗中。
“你爸爸真的很有才华,他只是缺一个机会。那个女人,给了他这个机会……那段时间,你不知道他有多开心,很多人喜欢他,夸他有天赋,他成了学者,教授……妈妈也很开心,虽然只能偷偷躲在暗处。”
夏绮已经做好了丁文泽永远都不会回来的打算,因为他已经有了另一个女儿。
可是丁文泽说,她们什么都有,而夏绮母女只有他,等到时机成熟,他就会离婚,回到夏绮身边。
“你爸爸是个好人。”夏绮轻轻笑着,眼里却渐渐湿润,“我看得出来,他也爱那个女人,只是他觉得欠我们更多……念念,不要怪你爸爸……他没想杀人,那是个意外。”
因为宁如玉辱骂丁文泽,说他吃软饭,靠着她才有了今天。夏绮无法忍受她这样骂自己爱的人,拿刀伤了宁如玉,然后宁如玉就开始转骂夏绮和她的女儿,放言要丁文泽身败名裂,要夏绮母女俩一辈子是过街老鼠。
丁文泽本来只是想捂住她的嘴,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结果失了分寸,宁如玉窒息而亡。
最开始,丁文泽想一个人揽下所有罪名,因为宁如玉死了,他已经无心苟活,而且如果他死了,夏绮母女还有机会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宁家根本不肯放过他们,一定要让两人都给宁如玉偿命。
只是夏绮的确没有真正动手,他们费了很大的心力,也只能让夏绮坐牢,却无法判她死刑。
“然后,宁家那个年轻人来看我,给我看了他带着你玩的视频。”
夏绮平静的脸上忽然出现格外恐怖的神色,好像看到了魔鬼一般。
“他说,你很喜欢她,跟他在一起很开心。他还说,没有妈妈的孩子,就是比较招人怜爱,他会好好对你的。”
夏绮身体不住颤抖,床头的仪器忽然剧烈蜂鸣。
“第一次我没听懂,以为真是因为你可爱,才让他生了恻隐之心……然后他又来看我,放了你在哭的视频……他又重复了上次那句话……这一次,我听懂了。他是希望我死……念念,你才五岁多,什么都不懂,妈妈想救你……妈妈曾经自杀过,没成功,被加刑,然后那个年轻人说……他说……”
夏绮的目光忽然扫到宁思本的小腹处,因为她是坐着的,夏绮一直没留意。
“你……”夏绮的声音打着颤,“你结婚了?不对,你还不满二十岁……念念,这个孩子……”
她应该是意识到什么,忽然撑着床想要坐起来。
“是他的,对吧?他有没有说要娶你……他没有,对不对……他恨我们,要报复我们……念念,妈妈没用,救不了你……念念……”
夏绮重重地跌回床上,圆睁着眼睛,大口地喘息着,似有话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流泪,一只手还往宁思醒的方向举着,好像想牵她的手。
宁思醒没有伸手迎过去,只那样呆呆地看着她。
“你们以前……没想过报应吗?”她的声音,低不可闻。
忽地,夏绮伸在半空中的手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气,跌回被子上。同一时间,床头的某个仪器上,波浪线一点点拉平,再没有一点起伏。
宁思醒看着依然还圆睁着眼睛的夏绮,良久,才伸出手,轻轻地抚上她的眼睛。
“……妈妈。”声音闷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悔教夫婿觅封侯。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一次,你还会选择放手吗?
也许还是会吧。
这个没有自我,一辈子都在为丈夫,为女儿而活的傻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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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思醒扶着椅背,慢慢站起来,看了夏绮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房间。
客厅里,宁未知坐在沙发上,看到她出来,抬起了头。
他那么平静,感觉并没有听到里面的那场谈话。
宁思醒一步一步走过去,脸上露出一抹缥缈的笑。
“你让我过来,是想我送她一程,还是……”她的视线扫过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笑意更深,“……催她上路?她死不瞑目,你满意了吗?”
宁未知抿了下嘴唇,轻叹一声:“宁思醒,我……”
宁思醒微笑着,一把抓起茶几上的那把水果刀,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杀人犯的女儿,怎么会怕杀人?
央央什么都有,就算失去了宁未知,还有爷爷奶奶,还有数不清的钱财。血溅到手上,让宁思醒想到五岁生日那天,溅到脸上的血。
原来宁未知的血也是热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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