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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回答了什么?夏之元独自坐在冰冷坚硬的凳子上,费劲地回想,可是怎么也记不起来。他回想着那年格外美丽的梅花,大学颁给他可以救急的奖学金,母亲顺利好转的病情,而最终,却忘了那句对夏彬生的回答。关于弟弟的回忆,年代久远的那些碎片竟然开始模糊,好像一张逐渐褪色发皱的油画,在虚无的半空缓缓远去,他努力不让它发生,似乎……努力变成了徒劳,他只能在原地,描摹着空白的画布的轮廓,心头跳动,阵阵酸楚怅然的柔情。

警察出去了,把夏之元一人留在问询室。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喝水。谁都不关心。连夏之元自己,也并不在意。他早就学会忽视自己的身体。两年来,他只是逮着机会见缝插针吃东西,他不愿把时间花在这上面太多,以确保从未错过可能相关的事与人。近乎偏执。他为这份偏执寻觅至今,而现在,他等待着,心中微弱的声音再次想起,质问他,还能坚持多久。

只要我还站在这里。他想。

门再次打开,他们回来了,身后是前来保释的汤小唯。她客客气气,向两名警官道谢,请夏之元起身,和她走。

警官博林说:“夏先生,感谢你的配合。有什么问题我们会再联系你。”

夏之元说:“行李可以还给我吗?”

“当然,有人会领你去临时寄存处。”

夏之元和汤小唯离开问询室,拿回行李,准备下楼去打车。令人意外的是,博林又过来了,看起来有话说。夏之元用了一点耐心,因为这个年轻人并非对他的讲述全然不信。博林说:“你会继续寻找你弟弟吗?”

夏之元回答:“会。”

博林点点头,“这几天我们会接待你认识的一名警官,他过来办案。”

“谁?陶赛赛?他怎么会来?”

“喻小白一个月前到深圳出差。他的家人四天前才报案,我们确信,这里是他最后出现的地方。你真的没再联系过他?”

“是的。我们不再联系了。”

博林得到答案,和夏之元道别,转身走了。出租车等在公安局门口,汤小唯报了在城市的公寓地址,把夏之元带回住所。她问:“你有别的地方能去吗?”

“谢谢你,小唯。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句话很新鲜。你怎么照顾的,被警察捉起来审问,照顾到拘留所去?”

“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苦笑一声,对他说:“告诉我实话,你通过我进入我叔叔的住宅,到底想干什么?”“我不能说。”

“是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重要吗?”

“只要你当我是朋友,就重要。”

夏之元感到烦闷,还有不该浮现在心头的丝丝愧疚。他决定如实相告。“我无法确定,”他说,“你是否属于他们的一员。”

汤小唯不说话了,一会儿,她柔声说:“你记得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吗?你常常逃课晚自习,偷偷到图书馆找我。操场上没有人,窗子外飞满了树林的萤火虫,灼灼夜光,十分好看。我们在图书馆的阅览室,可以看路灯,看萤火虫,看一晚上的书。你和我紧挨着坐,抚摸我的头发,然后细致仔细,给我编织发辫。你说,以后有了女儿,也要这样给她编头发……”

“我记得。”

“你多意气奋发啊,是我们系里最有才华,最有人缘的学生。喜欢你的人数也数不过来。我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总是斯文干净,温文尔雅,眼睛明亮,对待所有人都耐心、温柔,又勤奋努力,无限可能的未来等待着你。”

“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向你提起过去,你该知道为什么。之元,看看你现在,为了一些毫无根据的巧合,一件虚无缥缈的案子,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你见过镜子里的自己吗?你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苍白、难堪吗?你知道自己瘦成什么样了吗?”她说,“你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吗?”

夏之元把包背在身上,平静地开口,“再见,小唯。”

“还有,”他说,“我所做的一切,并非徒劳。只是想让你知道。”

在他离开前,她大声说:“那就说服我啊,你有什么证据来说服我,告诉我你并非白白犯傻、在泥潭里打滚,难以自拔?”

门口的夏之元回头,望向她。他的目光如炬,没有丝毫软弱的征兆,他锐利的目光落在汤小唯身上,与她的眼睛对视,试图在里面找到可以信任她的证明。然后,他沉稳地说:“我得先去一趟银行。”

一个月前,喻小白曾经打电话给夏之元,希望见一面。夏之元在电话里说:“你怎么会在深圳?”

“我告诉社里,过来做外贸公司的报导。”“怎么了?”

“这件事我必须当面和你说。”喻小白说。

他们约定在码头见面,昏暗的天,信号灯在水面上闪闪发光,轮渡还未开启,夏之元候在等候室的椅子,带着帽子和墨镜,一开始喻小白甚至没能认出他。假日期间,早起的游客在岸边涌动,深色的潮水拍打着木板路底下的石头,夏之元和喻小白并排而坐,默默无语地观望了会儿乏善可陈的景色。“近来好吗?”喻小白问。

“我没什么不好的。”

喻小白看着他,苦笑一声。他对夏之元说:“记得那个女孩滨滨吗?”

“她怎么了?”

“不久前,她找到了我。”喻小白说,“她问我彬彬在哪里。”

夏之元说:“她应该在国外读书的。”

“是的,按照她的说法,是趁着假期回来。她在国外找到了寄养家庭,顺利的话,会一直收留她到毕业,她在学校表现也不错,同学老师都喜欢她,没有坏事发生。”

“她找你干什么?”

喻小白四下张望,小声说:“她交给我一样东西。”

夏之元接过喻小白从包里取出用一只大信封装着的物件,他打开信的口子,往里面查看,是一盘录像带。夏之元说:“她和你说了什么?”

“这是她这几年来搜集到的证据。”

夏之元意识到,滨滨并非如传闻所说,放弃了追踪妹妹,一心去挣留学生的前途,而是不知用何种办法潜入了与失踪案有关的人脉网,寻找反击的契机。他把录像带收到怀里,对喻小白说:“你看过了吗?”

喻小白抿紧嘴唇,神色无比严肃,“看过。”

夏之元没有问录像带的具体内容,而是对他点点头,从位子起身,简短告别,又像来时那般悄无声息,鬼魂般地离开。走之前,他告诉喻小白:“万事小心。”

夏之元确信,那时候没有人跟踪他们。所以对于喻小白的行踪,他毫无头绪。博林告诉他喻小白失踪时一直在观察他的反应,夏之元不能让他们知道这件事。因为滨滨、小白的反应,以及录像带的内容告诉他,整桩案子涉及的人员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

前往汤克复的晚宴那天,他拷贝了录像带,一共三份,分别寄存在不同银行的金库,这次他去中国银行取的是其中一份。报过身份证明和相关证件,夏之元走进金库,从打开的保险箱取得录像带,而后与候在外面银行职员微笑告别。银行敞开的门口,他对身旁的汤小唯说:“我必须事先警告你,看这卷带子之前,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汤小唯说:“你吓不倒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之元,你应该知道,无论是什么,我都可以承受。”

夏之元冷冷地说:“但愿如此。”

他们去了一家路边破旧的录像厅,草草租下播放音像资料的小房间,确人屋内外只剩他们两人,夏之元打开背包,把带子塞进录像机。他说:“十分钟,我在外面守着。”

他在屋外等着,点燃一支烟,靠在墙边,心事重重地抽着。房内悄无声息,连同录像带的沙沙声,都被掩在了门后,汤小唯观看着在电视屏幕播放的种种内容,不知作何感想。夏之元抽第三支的时候,房门陡然打开了,汤小唯站在门边,脸色出奇的苍白,她轻声说:“我看完了。”

夏之元进屋,把录像带取出,重新放回包里。全程汤小唯神情恍惚,还未从带子播放的内容缓过神来。她说:“这些都是真的吗?”

夏之元把烟头用掌心熄灭,低声说:“很遗憾,都是真的。”

“你应该把这段录像交给警方,让他们调查。”

“你看到了,录像里的人都带着面具,无法辨认谁是谁。还有,我之所以没把它的存在告诉警察,因为在录像的最后,出现了身穿警服的人。我无法确定,警方是否会站在我这边,如果他们之中也有人参与了对这些孩子的迫害的话。”

“交给你这卷带子的女孩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为了取得这些证据,她付出了哪些代价。现在的我无法和她取得联系。”

汤小唯说:“这根本不是人应该做出的事。”

“在这点上,我们达成了共识。”

她转过来看着夏之元,组织着语言,然后说:“我知道他们一直做慈善,不知道竟然会是这样。相关人士恋童、不择手段的传闻,我从来以为是媒体哗众取宠,不足相信。你去我叔叔家里,就是因为这个?”

“没错。我想要得到更多证据,我猜测,可能在汤克复的家里,也藏着类似录像带内容的照片或者文件,我必须赌一赌。”

她蹙起眉头,“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吗?我和我叔叔,都是那样的人?”

“汤克复在美国留学,这是我查到的。你知道你叔叔那时的名字是什么吗?”

汤小唯显得迷惑,摇摇头。“忒拜厄斯。”夏之元说,“他留学时的英文名是这个。和我在珠海听到的名字相符。”

“只是一个名字,不能说明什么。”

“嗯,的确。巧合的是,你们集团里有支股份也叫Tbias。”

汤小唯这时才微微震动,开始相信夏之元的猜测。“我从不知道这些。”她辩解。

“抱歉,小唯。事到如今,我不知道应该信任谁。只要是和连盐有关的人,在我看来,都具备嫌疑。”

“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找到录像里的那些人,他们在哪里做的仪式,孩子的尸体又在哪里,我必须试一试。”

汤小唯思忖着,然后说:“你觉得……他们会这样对待你弟弟吗?”

夏之元沉默下来,一直避免的问题被汤小唯问出口,他才去勉强想象,回答的话语有种伪装的平静,“我想,彬彬一定还在某处,不论何种缘由,他会想办法撑下去。”

她没有反驳,而是神情专注,陷入不知名的回忆,在纷乱复杂的记忆中搜寻,她说:“我想起一个地方。差不多两年前,我偶然听码头工人提起的,在东区的一条街道,他们说,那儿时常有陌生人的金钱交易发生,可能是你要查的那种性质。那时候我忙着接待我叔叔的客户,没有在意。这可能是一条线索。”

夏之元在本子记下她报出的地址,把它加入调查地点的单子。

他在暴雨将来的阴沉午后现身子阳路的室内酒吧,吧台刚刚开张,人并不多,他在吧台要一杯冰镇的金汤力。“第一次来?”酒保随口问道。

“地方不错。”夏之元说。

酒保微微一笑,把调好的烈酒摆在夏之元面前。夏之元兴致勃勃地一连喝了两杯,不显醉意,开口问:“这儿的老顾客多么?”

“还行。都是上班族,打工的,晚上可热闹……”

“你们除了卖酒,还做什么生意?”

“酒吧能做什么啊?”酒保笑着说,“我们可是清吧。”

夏之元也笑了,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你们这有卖羊的吗?”“什么意思,听不懂。”

夏之元说:“这个暗号很贴切。古代常有战争饥荒,饿殍遍地,便有人食人的现象。老瘦男子谓‘饶把火’,妇人名‘不羡羊’,小儿呼‘和骨烂’,统称为‘两脚羊’。人可以当作货物。你们这儿的买卖叫做卖羊,难道不对吗?”

酒保依然微笑着,转而问道:“还要酒吗?”

“他们在这里接头,对吗?时间、长相,请你告诉我。”

夏之元接过酒保新开的冰块威士忌,两人客客气气,好像热络聊家常。酒保说:“我们早不做别的生意了。你要找人,另寻他处吧。”

夏之元从钱包掏出一沓厚厚的钞票,推到酒保手边。他说:“告诉我。”

“只是过来喝酒的朋友,喝多了,会在楼上住一晚,不过他们的样子,我不记得了,如果你想要找他们谈谈股市和足球……”

夏之元再次拿出一沓钞票,搁在原来的钱上面。酒保看了一眼数量可观的钱,悠悠说道:“其中一人脸上有道割开左面颊的伤疤……”

“他们开什么车?”

酒保转身去调酒,冰块清脆地在摇酒壶里击打,转动。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夏之元最后一次把钱包里的纸钞搁在吧台,让对方收下。酒保拿了钱,慢吞吞地说,“红色的车,不错的皮卡车。买来的时候车子主人炫耀了一阵,现在还是那辆车。他过来,单纯只是喝酒。”

“通常哪些日子来?”

酒保回头望望钟,“唔,比如说今天晚上八点。应该会来的。”

夏之元出去了片刻,三小时后,他回来了,依然落座吧台,不停地喝酒。人渐渐多起,他拿捏酒杯,不动声色地观察进出酒吧的人群。

他一共上了两次洗手间,饮下的酒统统消化,变成尿液排了出去,酒精在血液慢慢蒸发,通过呼吸和汗液作用,让他微醺着,面孔不再苍白,整个人活了过来,不是那么格格不入。九点的时候,他不曾停止搜寻的目光终于在一个人身上定住,他确定这是酒保说的那个人。他又要了两杯小黑方,半小时后,对方离开座位,去往洗手间。夏之元装作醉了,摇摇晃晃照顾着借过,穿过舞池灯下五彩斑斓的人海,推开门,走了进去。

室内空无一人,他合上门,在马桶区域一间间查看,一无所获,他浑身紧绷,警觉地听见身后的工作杂物间打开了。瞬间的事,有人扑上来从背后勒住他的脖子,不止一个人,他们迅速凶猛地按住了夏之元,用涂抹了□□的湿毛巾捂住夏之元的口鼻,用加倍的重量压制夏之元的拳打脚踢,死死压着。

剧烈的挣扎只持续了小会儿,药物迅即散发作用,连同酒精强化了效力,夏之元失去力气,眼皮有千斤重,手脚微动着,昏迷过去。

10夏之元惊醒。周围一片安静的昏暗,他的手脚被牢牢捆住,动弹不得。有什么在滴水,冰凉透明的雨水从栏杆缝隙渗透进来,打湿了地面,外面在下雨。他躺在地上,竖起耳朵聆听远处的声音。

什么都没有。他调整呼吸,指尖摸索,试图了解绳索的结构,寻找机会把它们解开。

然后,有一声大门紧闭的闷响,由远及近,车轮在转动,有人推着车。推车哐当哐当地近了,一直抵达铁栏前,夏之元停止动作,来人打开铁门,把车子推了进来。手电筒晃了几下,一束强光打在夏之元眼上,对方拍拍夏之元沉睡的脸颊,闷在面罩里的声音说:“别装。药效早过了。”

夏之元猛一晃头,想要去咬对方的手,未果。他被整个拎了起来,摔在担架大小的推车。又来了一个人,用柔韧宽大的皮带把他紧紧扣在车上,两人一前一后,把车子推离小小的囚禁室。夏之元不知道他们要把他运往何处,不过他确定,肯定不是个好地方。

车子推了许久,仍旧在地下,类似宽阔空旷的地下停车场,一定是有人有意建造,最终,他们停在一辆冷冻车外,大风呼啸,从通风口横冲直撞,拍打着夏之元的周身,他们打开车门,把夏之元抬了进去。

冷冻车内弥漫着冰霜和低温,夏之元不禁打了个寒颤。车内坐着两个人,都带着护目镜和口罩,看不清面目。他们把夏之元安置在窄小的台面上,简陋的操作台旁边堆着空空的容器,夏之元认出,这是装载内脏的冷冻箱。其中一位医生在迟疑,而他的同伴催促:“开始麻醉。”

“先做检查。”这位医生回答。戴上橡胶手套,解开夏之元的衣服,双手摸索,在内脏处按压,确保没有问题。夏之元没有动,而是观察他们的动作。他突然开口,把他们都吓了一跳,“你们要拿走我的什么?肾?肝?心?”

医生没有回答他,拉紧皮筋拍打皮肤,举起针头,刺入夏之元的静脉。

麻醉很快就会起效,夏之元抓紧时间:“你们一直对捉来的小孩做这种事,对吗?那些人用儿童的器官干什么?祭拜、移植、食人?你们对大人做过这种事吗?麻醉他们,杀死他们,把他们的器官取出来,送入黑市买卖?”

新来的那位医生受不住夏之元的质问,犹豫着拿刀,迟迟不落。夏之元还在说:“你们杀过多少人,几百,几千?到底是谁让你们做这些的?你们的大人物给了多少好处,让你们甘心听话,做伤天害理的手术?”

他被死死摁住了,锃亮锋利的手术刀刺入身体,在腹部划开一道血红的口子,不过没能深入,夏之元突然说:“我找你们这儿管事的。”

终于,有了回应,医生说:“你想要什么?”

夏之元回答:“如果我死了,不出三天,这几年我搜集到的关于你们的证据和资料都会寄往当地的媒体,没有保留,惊世骇俗。届时他们大肆报道,惊动整个沿海地带,惊动你们不愿惊动的人,我可不能保证会有怎样的发展。”

他再次失去意识,这次,是因为□□。他漂浮在黑暗中,随波追流,不知睡了多久。他以为自己死了,其实没有。半梦半醒之间,他被一盆倾洒的冷水浇醒,身上新鲜的长长的血口子隐隐作痛,他咳嗽着,把酸胀的眼睛睁开。敏锐的嗅觉告诉他,外面依然在下雨,他抬起眼来,是个截然不同的房间,除了一张摆满工具,混乱不堪的小桌子,空无一物的墙壁,头顶明晃晃的吊灯,他所能看见的,是肮脏的、生锈的地面,漏水不断,潮湿而腥臭,令人厌恶。

还是戴着各色各样,荒诞无比的面具,对方在面具之后瓮声瓮气地说:“夏先生,录像带在哪里?”

夏之元并不作声。

想象当中的酷刑没有发生,这些人只是强迫他保持清醒,不断地询问他关于录像带的去向。每当他昏昏欲睡,想要休息,搬进来的收音机连接信号操作台,爆发出一阵刺耳巨大的噪声,让他无法入睡。这种情形持续了两天,夏之元自认能承受,即便不是铜皮铁骨,他的意志却前所未有的坚定,告诉自己坚持下去,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妥协。

他的坚持在一道声音到来时出现了裂痕。隔壁的房间抬进了人,不久便传来痛苦的叫声,年轻、干净、充满恐惧。夏之元模糊地辨识出,是喻小白的声音。他说:“你们想要干什么?”

对方把收音机拧开,让它持续散发扰人的噪声,用它回答夏之元的疑问。在这片隆隆噪音、惨叫交织的对峙中,反复地问夏之元:“录像带在哪里?”

夏之元咬紧牙关。折磨和惨叫持续了很久,直到某一时刻,夏之元不再听到这些声音了。喻小白生死不明,而夏之元确信只要怀揣证据,证据就是筹码,可以有条件与这些人谈判。

他说:“放了小白,我告诉你们带子在哪里。”

对方笑了一下,来到夏之元身前,端详他说话的神色,然后说:“可以。”

他们把喻小白拖了出来,年轻人发着抖,浑身血迹,衣物破烂,狼狈不堪。电话送到夏之元耳边,是打给汤小唯,电话接通了,夏之元说:“我需要你来接一个人。”

喻小白又被拖走了,夏之元手脚被困,冷静地、耐心地等在原地。一小时后,审讯他的人把手机打开,电话那头的汤小唯说:“找到小白了!你现在在哪里?”

“带他走,”夏之元说,“不用管我。”

他的沉默没能持续多久,电话挂断,来人对他说:“谢谢你的配合,夏先生。录像带有其他备份吗,顺带一问。”

夏之元说:“没有了。”

对方满意地点点头,然后上前,与夏之元对视。“看得出来,你没有说谎。”

夏之元静静地看着对方,瘦削的双颊冷峻的眼,没有一丝怯意。然后,他的脸被突如其来的拳头重重击打,口中顿时渗出破口的血,滴滴答答流出嘴角。殴打他的人吃痛地甩甩手,平和地说:“你的脸用什么做的?石头?”

他接连揍了夏之元几拳,直到夏之元再也没力气用双眼瞪视他。明晃晃的,冰冷刺目的灯光消失了,他们给他套上麻袋,推搡着他前行。夏之元跌跌撞撞,进入一辆充满皮革气味的小轿车,汽车开了许久,引擎嗡嗡,路途从颠簸到平坦,顺畅到拥挤,等待红绿灯的路口渐渐增多,夏之元猜测他们应该是到了市里。怎么回事?他想。这不是抛尸的绝佳地点。

车子最终停住了。有人打开车门,把夏之元扯了起来,给他的双手拷上手铐。他们一路前行,周围安静下来,夏之元听见鞋底摩擦在石砖上的扣声,咔哒,咔哒,铁链也在清脆细碎地响。心中的预感愈发糟糕,一个猜想在他脑中逐渐清晰,他被按在一张椅子上,面罩掀开了,在他对面的,是身着警服、陌生脸孔的刑警队队长。

这位警官说:“夏先生,我们接到报案,说你在昨天实行了谋杀。受害人的尸体上找到了你的毛发,还有一张用血留下的遗书。坦白从宽,有减刑的机会,请你如实告诉我们整个作案过程还有你的作案动机。”

夏之元说:“谁死了?”

“日前被报失踪的人口,名字叫喻小白。你认识他,对吗?”“我没有杀他。”

警察不动如钟,双手交叉,一个典型的怀疑手势,“我们有充足的证据表明你是凶手。请不要狡辩,那只是给你自己增添麻烦。”

不管夏之元有没有承认,他们把他丢进了拘留所,把他困了一个多礼拜,然后把他提了出来,参加检察院的庭审。一个月后,就是法院的审判。是个小型的法庭,夏之元甚至怀疑是否具备法律效应,随行的只有三名警官,一名速记员,一名中年男性的法官。他们全程没有询问他的意见,只是列举了一系列搜集的证据,真假掺半的文件资料,还有夏之元那次和喻小白的会面,他们随便编造了虚假的动机,说夏之元与喻小白发生矛盾,是因为财物的分摊不均。除了谋杀罪,夏之元还被挂上了敲诈勒索的罪名,原因是他曾经与汤克复的亲属接触,并向她勒索超过五万元的钱财。

汤小唯没有出庭,夏之元知道,他对她的怀疑是正确的。

整件事情行走的流程顺畅无比,而且排在了所有事务的最前面,只是过去了两个月,夏之元接到通知,会从看守所被运往另一个城市的监狱。理由不明,或许只是想给他更严格的看管和监禁。关键的是,运送当天,他在监狱的大门口遇到了熟人。

三名刑警配枪,准备完毕。夏之元身着囚服,与前来参与运送的陶赛赛打了照面。他们彼此对视,没有说话,夏之元先上的车,陶赛赛与同行的同事耳语几句,两名警察便从车后坐到驾驶座,网状隔板拉上,只剩下夏之元、陶赛赛,还有一名随行的武警。

在车上,夏之元开口说:“陶警官,这两个月来你在深圳做了什么?”

陶赛赛神态自然,回答道:“只是搜集证物,打印报告,谁能想到,喻小白的案子花了我不少时间。”

“我没在庭审过程中看见你。”

“我不是本地的警察,不过你生病那会儿,我的人负责在医院监督你。”

“这么说,我能落到如此境地,也拜你所赐。”

“你清楚自己犯下的错误,只能在监狱度过余生了。”

“真仁慈,我以为他们会给我死刑的。”

陶赛赛不说话了,有几秒,他在打量夏之元。他的目光告诉夏之元,还不是时候。他抬手看了看表,然后气定神闲,和武警随随便便地寒暄起来。夏之元在对面听着,双手的手铐随着汽车的颠簸叮当作响,他若无其事地伸开双腿,悄悄测试着锁链的长度。除此之外,他只是默不作声,闭目养神,做一个乖乖的囚犯。

关卡通过,紧接着是公路加油站。有警察下了车,去超市买烟。其他人陆续下了车,放松腿脚,呼吸新鲜空气。入秋了,东南部却不见凉爽,十分闷热,他们只在外面待了不久,回到车上。好歹车内没有烈烈的阳光,也有一架小型配置的转动风扇。夏之元坐回去,陶赛赛看了他一眼,举起香烟,问警官是否要来一支。

他们开窗通风,边嚼着苦苦提神的烟草,眺望车外的风景,都放松了警惕,就在这时,夏之元稳稳地坐着,手指猛动,大拇指咔的一声利落地掰开脱臼,他迅即从手铐抽出手,双手撑住座位,身体灵活腾空而双腿精准如风地横行一扫,把想要起身的武警重重踢翻在车内。他扑上去摁住对方,从口袋翻找出钥匙,给脚链解开锁。前面的警察这时才回车,见状拔枪对准夏之元。夏之元一手把陶赛赛拽在身前挡住,边敏捷地跳下了打开的车门,大声说:“谁都不准动,否则我就开枪。”

他举着夺过来的手枪,对准陶赛赛的脑袋。然后,他猛一抬枪,不顾火星会在加油站引起的严重火灾,扣动扳机打破了押送车的两只前胎,毫不犹豫地转身奔跑起来。

他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一路跟随夏之元来到车流蜂拥的路口,夏之元拽着陶赛赛,野蛮地拦下一辆轿车,把司机野蛮地拖了下来,他们毫无办法,只能眼见着夏之元带着陶赛赛上车,踩下油门,急速行驶出了满是惊慌尖叫和车喇叭的大道。他们在桥下的一家招待所入住,夏之元拖着陶赛赛,后者出示证件,表明警官身份,要了一间二楼的双人间。进入房间,陶赛赛说:“我不会逃的。”

夏之元说:“你当然不会逃。他们会把我捉回去。我该把你丢在路边的。”

“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你在关心我,”夏之元说,“突然之间?”

“我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好心提醒你。”

夏之元在超市搜刮来的包里四处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他饿坏了,浑身脏兮兮,瘦得伶仃的双手,好像路边随便蹲坐的流浪汉。陶赛赛看着这一切,开口说:“如果你愿意回浙江,我会申请重审你的案子。”

夏之元在床边啃着买来的饼干,狼吞虎咽,他大口吞下食物和清水,清晰地说:“喻小白死了。陶警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条人命没了。而在这两三个月里,我失去人身自由,除了监狱无处可去。公安局内部有他们的人,对你我虎视眈眈。”

“事到如今,你在执着什么?你已经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说服法官判你死缓吗?”

“我不能入狱,”夏之元回答,“我有事情未完成。”

“如果你是指你弟弟的事,我得告诉你,他的案子早就封档了。你弟弟死在两年前的夏天,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接受?”

对于陶赛赛直白无情的话语,夏之元无法忍受,他吃完东西,恢复些许精力,转身咣地合上洗手间的门,开始用毛巾擦拭、清洁在拘留所狼狈肮脏的身体。枪放在洗手台,他草草换上时值便利店促销匆匆买来的汗衫,然后出来,不打一声招呼,裹了薄薄的被子,在招待所的小床上呼呼大睡。

天暗了下来,室内没有开灯。陶赛赛百无聊赖,也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他的手被夏之元用手铐拷在了椅子上,下一刻,他却心念一动,睁开眼睛。床上的夏之元不知何时醒来,低声说:“你告诉过我,在爆炸现场,你们发现了引爆引信的□□。就在彬彬的办公桌底下。这种小型炸弹只能说明爆炸案是有人想要谋害彬彬。为什么你们不查下去?”

“这件事被上层压了下来,最后□□的残骸判定为属于是化学物品,他们写下的物品是取暖器。”

夏之元冷笑一声,“取暖器,在大夏天?谁会在桌下开着取暖器?”

“如果执意追根究底,那些人不会对你留情。你想要命吗?”

“我不在乎。”夏之元躺在床上,面朝漆黑的天花板,静静地躺着,轻言细语。“我的命在一千多条人命面前,算什么?”

陶赛赛说:“我劝你,是为了你好。因为你是彬生的哥哥。”他提起夏彬生的名字,突然在夏之元麻木的心头细细刺了一下,细细的刺痛复苏过来,源源不断地包围着夏之元。他们不再说话了。夏之元闭上眼睛,沉沉的夜里,窗外没有一颗星星。就连美丽的明月也不见踪影。太多的事情,他无法忘记,也无法放下。深深的夜色吞没了整栋楼,整间房间,像一碗倾倒的乌黑沥青,他深陷其中,实在太久、太久了,他四处寻寻觅觅,磕磕碰碰,黑暗竟然这样的漫长,他凝视深渊,早就不记得白昼应有的明亮模样。

第二天,陶赛赛短暂地出门,回来丢给夏之元一张口罩,让他戴上。

陶赛赛说:“带你去个地方。”

幸运的是,警方彻夜的排查没能波及他们所在的地区,开着偷来的面包车,跟随陶赛赛的指路,夏之元转动方向盘,车子行驶在路上,去深圳郊区的一处工作宿舍。开过弯弯绕绕的公路,往下走,一小时后,距离目的地不远了。

等在路口的时候,陶赛赛说:“这些天来,我并非什么都没做。你所说的那张彬彬的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通过排查本地银行的职员名单,我花了一些时间,最终顺着一笔不菲的汇款锁定了对象。他是提供给你那张照片的人。”

“之元,”他说,“你得答应我,控制好你的情绪。”

夏之元把车开启,额上是闷热天气捂出的密密的汗,由于不便露面,他等在车里。十分钟后,陶赛赛从大楼拎出了一个人。他们往这边走来。陶赛赛打开车门,把这个人塞进了车里。车门合上了,夏之元说:“你好。”

对方迟疑着,开口说:“警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之元把口罩摘下,露出面孔,对方的表情顿住了,显然认出了他。转身想要打开车门逃走,被夏之元伸手一把摁住。“朴先生,”夏之元说,“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陶赛赛说:“两个月前,是你把监控图片发给夏先生的,对吗?”

朴曲没法走,在两人威严有力的压迫下,只得点头。

“照片上的人是谁?”

“这……”朴曲吞吞吐吐,“我不知道。”

陶赛赛使了个眼色,夏之元从后腰抽出手枪,装弹、上膛,动作熟练,面无表情。小小银行职员哪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坦白:“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他们叫了人来,遮住脸拍了一段,要我发送到你的手机上……”

“他们是谁?”

“地头蛇,一群流氓,他们威胁我说,如果不照做,就要找我全家。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

“你怎么不说,他们给了你一大笔钱?”

陶赛赛轻松语调的调侃没让对方收住愈演愈烈的惊恐,夏之元把枪口顶在了这家伙的太阳穴,冷冷说道:“现在,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朴曲急忙点头。夏之元接着说:“照片上的人,脱掉帽子口罩,长什么样?”

紧张难挨的沉默,然后朴曲试探着说:“我不记得了……”

枪口在太阳穴紧了紧,他冷汗直出,大叫:“是个,是个瘦高个!说本地话!对,看起来和他的同伴很熟悉!”

“还有呢?”

“看起来四五十岁!对了,脸上还有一道疤!一道长长的疤!”

夏之元一时失神,枪放下了。陶赛赛说:“他们让留疤男戴上帽子口罩,用监控拍摄,告诉你一定要把照片发给夏先生?”

“对的!没说原因,只说一定要让他看到照片。我只做了这件事。”朴曲说,“其余的,就是你们知道的了……”

朴曲求饶地看着陶赛赛,听见下一句后松了口气。

陶赛赛说:“谢谢你的配合,朴先生。”

把人从车上放走,陶赛赛坐到了副驾驶座上。他对夏之元说:“可以确定,他们故意放出和夏彬生相似的照片,是为了引你来。你清楚在这些亡命之徒手上会经历什么,他们要你的命。无论如何,你不能再往他们的圈套里走。”

一场简单的询问,夏之元却脱了力,神色黯淡地靠在座位上,半晌,干涩地说:“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他第二遍说,重复着明白,追踪弟弟的线索变成了死路。

他们换了一家招待所,陶赛赛在房间收拾背包。夏之元借口上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门。

他在镜子前抬起脸来。这是一张多么沧桑的脸啊,眼圈发青,胡茬茂密,憔悴得不成样子,他看着镜子里的人的眼睛,只在里面看见绵绵不绝的麻木和疲惫,线索再次断了,他对自己说,那不是彬彬,是别人假扮的彬彬,那不是彬彬。他的弟弟不在深圳,不在珠海和广州,不在任何一个他搜寻的地方,到底还要多久,多少努力,他才能找回他。现实是,他找不到他,他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真的不在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

夏之元用手重重拍打洗手池的砖石,大吼一声。颤抖着,吼声里布满了不甘和痛苦。

他从洗手间出来,陶赛赛正在屋内等待他。夏之元脸上遍布着用冷水洗脸的水珠,久违地洗去了汗水和疲惫,他站在那里,重新建设住自己,目光中的动摇消失了,依然坚定、锐利。他看着陶赛赛。

“帮我最后一个忙,我就和你走。”夏之元说。

11

夏日炎炎,聒噪扰人的蝉鸣依然不绝,晚后恐怕有一场暴雨,陶赛赛拎着塑料袋里装的碎排骨、红皮萝卜还有一把葱,上了大楼单元,在门口摁响门铃。屋子里有人,是来做客兼教授厨艺的大厨夏彬生,后者一脸倦意,挠着后脑勺,开门把他请了进去。

“好小子,直接在我这儿睡觉啊。”陶赛赛说,把窗户打开透气,夏彬生打着哈欠,转身去刷牙洗脸。喝着搅拌均匀的盐水,瞄到袋子里的食材,二话不说,从浴室出来拎着往厨房走。利落地开始削萝卜,给肉清洁焯水,洗葱,切葱花。做一顿美味的萝卜排骨汤。陶赛赛在身旁帮手,兢兢业业的学生一般,观看夏彬生加水,先煮肉,后换水加料,开始炖汤。

每隔一段时间掀开盖子,夏彬生查看汤炖的程度,他调小了火,打开灶台的油烟机,机器的隆隆巨响传到厅里都听得见。陶赛赛闻着渐渐出锅的香味,口水都要流下来。掀开盖子一条缝,用筷子夹了一块半生的萝卜,先吃着解馋。

夏彬生说:“再炖一个钟,晚上就能吃。”

“谢谢夏厨!”陶赛赛感恩戴德,马屁连篇,也不计较夏彬生借宿彻夜埋在数不清的文件资料里的鸵鸟行为了,只砸吧着嘴,问:“在我这儿住,你哥没意见?”

“他能有什么意见?”

“比如说,跑到这儿来把你拎走,在警局门口堵我,把我托他买的酒都送给别人……”

夏彬生叹了口气,“最后一个才是你的重点对吗?”

“我提供的帮助到此为止,”陶赛赛严肃,“你不回家,你哥怎能不担心。”

“嗯,我先去报社一趟,写完这点就回去。”

“先在我家喝个汤。瞧你,瘦得和竹竿似地。”

夏彬生把摊在桌上的资料收拾,笔记摊开,写满文字,还画着图案,陶赛赛不经意瞥了一眼,迷惑地说:“你究竟在查什么东西?”

“等有了结果,我就告诉你。”

陶赛赛拧开一瓶汽水,解渴地大口大口喝。夏彬生把包收拾,又停了下来,在一张地图前端详,看了很久。陶赛赛也坐下来,跟着他看。地图是中国,东南部的沿海地带密密地点着红点,夏彬生细细察看,对着空白的海域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看这像什么?”夏彬生突然说。陶赛赛看了一会儿,一无所获地摇摇头。

夏彬生用铅笔把红点逐一连起,勾勒连线,最终,所有的点构成地图上的另一张图。形成一个盘踞的蛇状。夏彬生放下笔,与陶赛赛对视一眼。“蛇或者龙,”夏彬生说,“按图索骥,咱们赌一赌?”像蛇,陶赛赛想,也的确像龙。他面对夏彬生,开始左右为难,然后转移话题:“这是所有事故发生的地点?”

夏彬生不再说话,而是盯着图案出神,陶赛赛无法得知他出众的脑袋里又在思索什么新推测。他们在午后对坐,面对这幅折烂了的地图,不曾再谈起关于失踪案的一言一语。

候着汤好的时候,夏彬生出门,买了小酒小菜,在桌上摆盘,冲洗碗筷,预备晚饭。两人先吃了起来,十几分钟后,夏彬生把炖得浓浓通透的排骨萝卜汤端到桌上。陶赛赛吃得不亦乐乎,夏彬生也吃,只不过样子斯文又迅速,他喝了酒,又盛饭,拌汤吃。陶赛赛还在喝酒,嚼着花生说:“你和你哥是不是闹不开心?”

这是他第一次问夏彬生关于兄弟俩的问题,纯粹是以朋友的角度八卦。夏彬生安静地享用汤饭,神色如常,“过了这阵,会好的。”

“他很担心你。”

夏彬生顿了顿,“我知道。”

“你确定真的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夏彬生对他微笑,“你为我查了许多人。这些数据十分重要,足以完整我的调查。”

陶赛赛又夹了萝卜,美美地吃着。暗自赞叹夏彬生这小子手艺真不错,将来一定是个贤惠老公。“别的事都行,有什么需要我的,打我电话。”他对夏彬生说。

他的朋友、报社大记者、排骨汤大厨轻声道谢,然后,他们香喷喷地进食了片刻。夏彬生说:“的确有一个忙,我希望你能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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