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岳唤宫人送来干净的湿帕子和润肤的香膏,又挥退了殿里的人。
他面上带着一丝悔意,用湿帕子给李绵白擦脸,缓着声道:“其实孤这几年一直在想,若当时睁开眼后对你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你是谁’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跑走了。”
就算前几年记忆不全,宸岳也知道,他弄丢了妹妹。
替小姑娘擦好脸,宸岳又把香膏递了过去,小姑娘乖乖地用指头挖着膏液抹脸,宸岳这才退开两步,将完好的小姑娘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遍,才笑道:“所幸,又找回来了。”
宸岳的话中并无责怪意味,而李绵白则呆呆地看着宸岳,她从来没想过宸岳竟还是惦念着她的,这些年她一直觉得对不起皇兄,所以每次去乌山城都只敢期期艾艾地躲在街角确认一下宸岳的安危,却一次也没真正地见他一面,与兄长相认。
虽然皇兄好似不怪罪,但她的所作所为却的确害得皇兄与贵妃生死两离,既然错了那便要坦然承认,之后宸岳要怎样,李绵白都没有怨言。
打定了主意,小姑娘就想着要怎么开口,可她眼睫扑扇了好几下,几句话语序错乱地憋在嘴里,就是吐不出来,小姑娘心里紧张还发虚,下意识地揪着自己膝上的宫裙。
宸岳见小皇妹一脸纠结神色,思绪一转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他好笑地执起小姑娘的手,帮她摊平手掌让手指放松。
“对着孤,你紧张什么?”宸岳只能和李绵白把话摊明了说,“上元佳节,是孤听信了太监的怂恿要带你出宫,也是母妃她……”子不提母过,宸岳便把剩下的话略过。
“你除了只有四岁,人小力薄,还有什么错?”
宸岳显然是早就把当年之事的错尤理顺了,现在提起,语气也颇为淡然。
“她是孤的母妃,自有孤亲自为她设灵位作祭。”早在记忆恢复的那年,宸岳就为故去的母妃亲手刻了牌位,还在佛寺里捐了香火点了长明灯。
随之他话锋一转,“但小柏颜,你与母妃并无血亲,也不欠她什么,大可不必再耽于往事。”
京城,每年的元宵节都会有一场热闹非凡的花灯会,少年宸岳听了身边小太监对灯会的描绘,好不容易求到了贵妃放行,能带着小柏颜出宫去看花灯。
看着宸岳眼底的期待之色,柏颜白着一张小脸到底还是跟着宸岳出宫了,举办元宵活动的那条街上灯火辉煌,小柏颜神思不属地从璀璨的鱼龙游马和爆响的火树银花下路过,但当两个陌生的汉子径直靠近他们时,小柏颜一下就注意到了。
兄妹两人被逼到了墙角,宸岳很艰难地抱着小柏颜不被人贩子抢走,而小柏颜的视线穿过宸岳的肩头,看到不远处身着褐黄布衣的两个人,而那两人她也认识,是那晚当值跟着皇兄的皇城司侍卫。
她朝那两人伸出过手,两个侍卫明明看到了,却没有上前施救,最后更是随着接踵的人流迅速隐没了。
“可,可是我那时候明明……唔!”李绵白想告诉宸岳她当时看到了皇城司的人,却被宸岳眼疾手快地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嘴,见小姑娘被迫嘟着嘴羞耻又不甘的模样,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物一般,不仅不松手,还饶有兴致地捏着上下左右晃了一圈,待见小姑娘快被逗哭了才放过她,转而将食指竖在自己唇前轻轻地“嘘”了一声。
“小柏颜,有些事情永远不能述之于口。”
宸岳心下无奈,他就算是想和小姑娘摊明了讲,也不能摊得这么明的,有些事只能沉积在记忆里慢慢烂掉。
他是没像小柏颜一样亲眼看到皇城司的人,但他知道当时自己的身边必定隐着不止两个侍卫,可最后他们还是被人贩子劫走了。
上元节后皇帝震怒,等监察司查明“真相”后,贵妃被废,次月就疯死在了新开的腊梅树下,而宸岳的母系亲族被斩去了三族,朝堂之上清流官宦的势力也随着贵妃的倒台而瓦解。
那伙人贩子本是收了钱接了生意,顺道来拐个幼女的,劫了宸岳和柏颜后便将他们和手里的其他孩子一同卖去南方繁华的都城,但兄妹俩在半路逃亡不仅成功甩掉了那伙贼人,也脱离了皇城司密卫的眼线。
这之后才有了龙颜再度震怒,以皇城司办案不力为由定罪,最后皇城司上任指挥使和若干人等被判了三千里流放皆于途中暴毙,由轩辕潇匆忙接任指挥使一职。
不管是李绵白还是宸岳,与皇帝认亲时都不约而同地回避了当年的事,皇帝既没问起,那他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孤倒不觉得长于民间是件坏事。”
若留在皇宫里,说不准他已经去陪那两个异母兄弟了,几年荣华富贵换条命还是很划算的,宸岳的心里拎得清清楚楚。
“孤这也算是经过世间百态,见过民生疾苦和百姓所愿了,今后保黎民安社稷,不比被养在深宫不识人间辛苦的强?”
对于宸岳的剖白,李绵白一脸煞有其事,一副“我都懂,你都对”的样子点了点头。
看表情宸岳都知道她不信,哭笑不得道:“小柏颜不信?也罢。”他拂袖而起,径直到了偏殿后面的小花园里,而这处偏殿才是李绵白幼时的居所。
小姑娘扯了扯身前宸岳的袖子问:“皇兄你来这里做什么?”
宸岳没答她,扫了眼小花园发现这几乎还是幼时记忆里的布局,满意道:“看来他们没怎么动过这地方。”
说着就在园子里逛了起来,没多久脚步停在了一棵茶花树前,他再仔细打量了一眼茶花树,朝远处宫人招了招手。
小太监小跑过来,接了宸岳的吩咐又飞快离开。不一会儿,小太监带着把崭新的锄头回来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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