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雁离雁归。堪堪十二载忽攸而过,我们的周少爷也由当年人前自持人后顽皮的小童长成一英姿飒爽的青年。这一年,周大少爷十九岁了,早已举家迁至江东,这一年,他也不再是当年周家门中的聪颖少爷而已,他已摇身一变作江东之地的水军都督。
先生早说,乱世之中,人不如狗。老父或怀念汉室,可汉室对他周瑜毕竟无甚情义可言,如今汉室人口凋零,政权动荡,他周瑜向来可不是不识时务之人。再者,孙家对周家从来厚待,是以老父一去世,周瑜恸哭三日,便合家拖口投奔江东孙权去了。
周公瑾知兵机晓韬略识阴阳懂进退,孙权素喜之,常自与他共饮几杯谈及天下大事,数次醉酒执公瑾手道:“吾得公瑾兄真如虎添翼,兄长未竞事业有望耶!”
周瑜只笑而不答。
这一日,他正在鄱阳湖训练水师。
阿三急步至。
十二年过去,家中奴仆换了几番,留下的均是耿耿忠心追随他者,这阿三地位自然不同往日。
“都督。”阿三叫他。
周瑜长眉一轩,怒道:“水军重地,你怎敢乱闯,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再说!”
左右急劝,“都督身边人素来自持,颇有忠心,或有重事未知,可先问何事闯进。”
周瑜才哼地一声。
阿三却不害怕,然而当着三军,再不敢如小时候一般吐舌做鬼脸,只道,“吕将军于长坂坡下捉了赵云,吴侯请您过去商议。”
左右皆是一凛。赵云?是当日于景山长坂坡数十万大军中救出幼主刘阿斗的蜀中虎将赵云?常听人说此将一身虎胆,能一挡百。倘真是被吕蒙捉来,蜀汉势必军心动摇。各人脸上有惊色亦有喜。
周瑜脸上也是亦惊亦喜,仔细看,当然是惊得多,问道:“如今人在何处?”
“在吕将军军中。”
“你速回吴侯,将赵云提去偏殿里。不必人看守,谅他跑不出去。我立时便到。”
阿三应一声,连忙去回吴侯。
周瑜怔了一会。当年他于庐江偶遇赵子龙,相约一架,未及动手,他便被老爹的门生逮了回家去。事后叫阿三诸多打探,知这人是常山人士,名赵云,表字子龙。当日是随了叔叔出门游历。还不等周瑜再找到机会出门寻衅,那人已自离了庐江,往下一处游历去了。这些年来,每思及此,周瑜常恨得牙痒!想他周大少爷活了七年,除了爹妈,还没人敢这样给他撂脸子杀他威风!不对,应该是十九年,这些年来,就是吴侯也对自己礼敬有加。
不过这些年,他也对赵云的事迹颇有耳闻。长坂坡单骑救主,便是曹贼阿瞒也对他青眼有加,这的确够格当他周都督的对手。
他哼了一声。赵子龙,这回,我倒瞧你往哪跑!
须臾,他进了吴宫殿。吴侯果然依他所言,只将赵云一人扔在偏殿,总是对他设防,将他双手反缚。
周瑜嗤地一笑。爽!还有什么比看到当年仇人双手被绑,送到自己面前任由处置更爽的事?真他娘的爽!
自然,人前,周瑜是不会爆粗的。
赵云听到人嗤笑,转头见了周瑜,怒目相向,道:“呔!小贼,你笑什么笑?”
周瑜咳了一声,并不动怒,道:“天下好笑事天下人笑得!”
赵云哼地一声,将头昂起,不再理他。
周瑜搔搔头,原以为这么一句话足以叫眼前这人记起当年庐江仇事,瞧情形,怎么这人好像并不曾想起?他又咳了一声,道:“赵云?赵子龙?”
“要杀要刮,悉听尊便,要劝我投降,我一世为汉臣,绝不可能!”
周瑜笑,“你莫要紧张,你可知我是谁?”
“我怎知你是谁?”
“敝姓周。”
“周瑜?周公瑾?”赵云睁圆双眼。
“想起来了,当年......”
“瞧你大摇大摆进殿,身着水师都督军服,你当我是瞎的不知你是东吴水军都督周瑜?有什么话快快说了,要我的头立时将我推出斩了就是,莫要啰嗦!”赵云打断他话。周瑜恨得咬牙!原以为这人终于想起当年庐江旧事,没料到他一星半点也没放心上。只凭着他一身军服猜出他身份。他哼地一声,“你要死有何难?我偏不让你死的容易!有能耐,咱们外去打一架?”
阿三咳了两声提点道:“都督,这不可。”
“闭嘴!”周瑜断喝。
阿三的汗,闪着绿光就这么下来了。此时殿中只是他们三人,倘真放跑了赵子龙,吴侯怪罪下来,恁大干系是谁担着?他家公子平时不是这样冒进急躁的人啊,怎么一遇了这姓赵的,便这么失常?他眨巴眨巴眼,不敢再劝。
赵云一愣,“小娃儿?”
周瑜的脸抽了两抽,“想起来了?”
赵云脑子里依稀闪过当日周瑜便是这么凶神恶煞地对着一个人断喝一句‘闭嘴’,那人霎时不敢说话,一时却记不真切,从鼻子里哼一声道,“你这娃儿当真跋扈!”
“咳,咳,请注意你的措辞!我不是什么娃儿!敢不敢出去打?”
“打不打的,我总之不如你们东吴人狡诈,吕蒙若真凭武力虏我,我无话说,凭着地势阵仗,更兼我与曹军交战力疲时捡这便宜,我不服!”
“赵——将军,”周瑜故意将尾音拖长,“岂不闻战场之上,兵不厌诈?难道都以蛮力制胜么?”
赵云无话可答。他读书的确不如周瑜多,口舌之争,只怕一生也及不上这‘小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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