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一闭一睁,就从位高权重风光无限的主神大人沦落为一把磕碜的碎银,身边亲信和手中佩剑一个不存,连本人尸身都不知去向,人生地不熟也不知今夕是何年,两眼一抹黑的洛千山万分郁闷。
跑去找罪魁祸首封玙年血拼显然不现实,不出意外的话,人家如今是坐拥九州的第一上神,神龛高居红尘之上,以洛千山当下的状态,和他单挑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身体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洛千山起初还以为自己居然被封玙年那厮给气得发抖,而后发现抖动的分明是托着自己的手掌——书生不敢忤逆他的话,依言把他捡了起来,此刻正捧着一把碎银一边抖一边赶路。
洛千山起了戏弄的心思:“后生,你既然怕成这样,起初又何必折回来救我呢?”
“分明是你……”书生张口到一半,又闭上嘴不再言语。
洛千山猜他略去了“狡诈欺骗”四个字,八成是怕得罪他。书生兀自沉默,脚步僵直,把银子举得离身体八丈远。
洛千山故意吓唬他,语气戏谑:“你便不曾想过,本座既然能附在银子上,就不会强夺了你的舍借尸还魂?”
书生梗着脖子一板一眼答:“生死有命,小生自愿前去救人,便甘愿承担丧命的风险。”
说完竟也不抖了,还挺有骨气。
洛千山讨了个没趣,静了一会儿,不着边际地又起了个话头:“本座方才就好奇,这漫山红叶的是何树种?”
从他闯出墓穴第一眼就看到了,整座山头的树都是火红的叶子,远观仿佛熊熊燃烧的烈焰,近看又似他本命剑灼日的漆封剑鞘,是他一直以来最钟爱的颜色,若是前世见过这种树,他定会亲手植几棵在自己神殿外。
书生僵硬道:“这自然是枫树。”
听书生的语气,这该是如今十分常见的树种,洛千山直到此时才产生了沧海桑田、恍若隔世之感,却又听书生小声自语:“不过有些奇怪,小生三年前离家经过此地,许是未至深秋,不记得山头是否有如此大一片枫林。”
“难道这枫林是忽而冒出来的不成。”洛千山随口道。
原来这种树只有深秋才会变为红叶么,他依稀记得自己死时也是深秋。
或许是洛千山语气悠闲,不像有加害于他的图谋,书生逐渐放松下来,自行把话说了下去:“传说上古时九黎部和玄北部决战于桑野,最后九黎上神死于玄北上神剑下,鲜血浸染荒原,化作了火红枫林。”
前世尊号“九黎”的洛千山陷入了短暂沉默,忽而觉得这满山红叶都像是自己泼出去的血,有点牙酸。
“那后来呢,玄北打赢了之后呢?”“小生如何能知晓后来之事,”书生语气困惑,不明白他的关注点为何与旁人不同,“这传说本就是讲九黎神与枫树的渊源,和玄北神并无瓜葛,千百年前的事情只能当故事听,作不得真的。”
洛千山默默然,你口中那个撒血像瓢泼般的九黎神正散成一堆躺在你手心里,惊不惊喜。
书生讲述的传说大抵如实,但有一处讹误,那就是他与封玙年决战之地并不在桑野,而是中州的某处无名荒地。过往云烟不必追究,只是不曾想,斗转星移已过千年了啊。
千年的光阴太过漫长,漫长到足够让一位耀眼的神明陨落,足够让当年尸山血海的沙场惨状在口耳相传里美化成凄婉绚烂的传说。浸染荒原的何止是九黎神一人的血,这如火的枫树合该是当年搅进夺位战局的数百仙神共同用骨血凝成的。
洛千山一边嫌弃自己矫情一边咂摸着伤春悲秋,自觉已然成了一个老古董,回忆自己当年闭眼前的战况,发现唯一能确定好端端活着的故人居然只有封玙年那混账。
想到此处,洛千山一阵恶寒甩开杂念,又开口问道:“我久不见世,此处是哪一州?又在哪一郡的治下?”
书生长久不闻他言语,本以为是这精怪觉着无趣自行离开了,正凑近了手心打量,洛千山忽然发问,一惊之下差点又把他掷进枯枝败叶里去。
洛千山颇为无语:“本座生前确是毁誉参半,偷着骂我的人不少,但从来未被当做凶神,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还能吃了你不成?”
书生审视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微妙的质疑,含蓄地表达出“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即便是凶神也哪有这般落魄的”意思。
洛千山不同他计较,只是鄙夷道:“你以为本座稀罕你这点儿碎银,只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待寻到合适的飞禽走兽借舍,定把这银子原原本本还你。”
洛千山又问了一遍刚开始的问题,书生方回神答道:“此地为幽州地界,若论治所,鲜有人过问的穷乡僻壤,或许属于离最近的朱仙郡吧。”
“那你又是为何到此地?”
书生摇头笑:“小生便是生长于这里的人呀,三年前离家往郡中求学,如今返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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