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然毫发无损啊。”
李修竹笑而不语,状似随意地掏出一个盒子,塞到她面前:“秦瑾的遗物,给你留着的。”
“明天我导师到京海,”她似乎赶时间,说完一件事,连忙继续下一件事,“她是你的律师。”
“那你呢?”
“我要回一趟首都。”
“回去认错挨训吗?”
李修竹笑而不答,她看着黄翠翠取出银锁,双手撑开挂绳,将那枚硝烟未散的挂坠绕在她的脖子上。李修竹眉眼间的笑意凝固,却没能躲开遗物馈赠。
“反正,我是不会忘了秦瑾。”黄翠翠摆正她胸口的银锁,“你也不要忘了她。”
案情庞杂,原告被告证人和办案人员全部劳心费神耗力,黄翠翠眼看着来问询的专案组领导愈发憔悴,生怕中道崩殂几个。“总不能是因为我吧?”她靠在床头,养的精神百倍,“我这不是很配合调查工作嘛?噢——是不是高家人在发疯?”
京海能量守恒定律,疯狂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疯的是高启盛,这很正常,除非他亲眼看见黄翠翠死在自己眼前,否则他就会抓心挠肝的难受,他甚至已经衍生出极富玄学气息的通感,能通过心态的起伏来判断黄翠翠的状态是生龙活虎还是气绝身亡。
真的很奇妙,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会出现在血脉相连的手足亲缘身上。
果然是恨比爱更加长久且刻骨铭心。
“他想见你一面。”纪泽说道,“有几个人都向我们提出,想见你一面。”
那就继续想吧,在宣判之前,几位当事人不能见面,以免有串通之嫌,导致专案组难做。
“我什么时候能见瑶瑶?”
“瑶瑶也是当事人。”小五坐在她的床边,慢悠悠陆续伸出五根手指,“唐小龙、宋志飞、韩秘书、唐小虎、过山峰,这五个人都是她当的事。”
诶呀,女儿是这样厉害的,给她一个平台,她还京海一个奇迹。
“你闺女聪慧颖悟,”纪泽闲聊了几句,“以后走哪条路?孩子有想法吗?”
“省理工有一个去香港交换的项目,她报了名。趁着年轻,先多出去走走嘛。”
纪泽了然地笑笑,骤然话锋一转:“那你呢?”
黄翠翠闻琴声知雅意,余光瞥见安长林在门外闪过一道侧影:“我留在京海,不然还能去哪呢?”
赵立冬被捕之后,先前接触的投资和项目全都望风而逃,京海市内各家瑟瑟发抖,正望风而动,秋意清凉,却依然窥见京海未来的凛冽寒冬。
“京海会熬过来的,是吧?”
“会的。”纪泽没有打模棱两可的官腔,“你好好休养,庭审又是一场硬仗。”纪泽没开玩笑,从第一场庭审开始,便是激烈的明枪暗箭,很不幸,从涉黑到涉商再到涉政,都有她活跃的身影,省高院的法官从一开始“噢又是你”的习以为常,慢慢转变到“咦这场竟然没有你”的不可置信。
折腾到最后,黄翠翠逐渐感到难以招架的疲乏劳神,是伤病的拖累,也是四面八方不怀好意的攻讦,偶尔错目晃神间,她能看见视网膜上一掠而过的幻影,迅速出现,随即迅速消失。
身旁的律师见她面色发白,鬓边渗出虚汗,连忙附在耳边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要叫医生吗?”
她遽然惶恐失措起来,猛地转头看向座无虚席的旁听区,那群熟悉的面孔活生生地坐在那里,似乎是觉察到了她扫视的目光,纷纷递回来信任欣慰的一笑,黄翠翠分辨不清现实和虚幻,杂糅交错的言语由远及近钻入她的心房。
声音太多,她听不确切,最先分辨出瑶瑶的声音,那是个雀跃的童音,欢快地扑进她的怀里,兴奋大叫着“妈妈”;随之而来便是陈金默,伸手要将黏在她腿上的女儿抱起来,唇角笑着,仍旧是寡言少语地承诺“戒指我再买,咱们回家吧,翠翠。”
这一段声音慢慢融入背景,随即,所有与她相熟相识的面孔呼啸而来,所有与她交谈过的话语字词铺天盖地,温馨欢乐和威胁谩骂交混在一起,令她险些过载昏厥,良久,一道肃穆的声音如黄钟大吕,涤荡一切芜杂。
“……证据材料,形式来源合法,内容相互印证,能够作为定案依据,本院予以确认,下面对本案进行宣判。”
“请全体起立。”
她确信,赵立冬刚才剐了她一眼。
她已经没有精力在乎这些了,体力即将告罄,她双手撑扶着支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旁听席和证人席。
十四年挣扎血泪,艰难苦恨,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但应该也没那么差,至少,大家都还活着。
视线放远后移,她突然看到角落里站着一个姑娘,她登时震悚万分,鼻头酸堵,眼中莫名泛着潮。
那个姑娘穿着长裙,长发梳成两条黑油油的辫子,狭目含笑,光彩照人,她正站在金芒暖阳的包围下,朝着她微笑。
在一片寂然中,那个姑娘抿着唇,面若骄阳,对她说了句话。
“翠翠,咱们可真厉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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