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翠翠笑不出来,她像是从陈书婷口中寻求一个答案:“有时候,人的命运,是无论如何也改不了的,对吗?”
陈书婷不回,黄翠翠也不是非要为难,她起身离开,刚走到门口,面前犹犹豫豫磨蹭过来一个人。
高晓晨脑袋上的红毛褪色,陈书婷心力憔悴,他终于要直面风雨摧残。
“翠姨,”他双手插兜,显然有些心智不坚,“我能找你说说话吗?”
“你和你妈妈谈过了吗?”
高晓晨一愣,缓缓摇头。
鉴于和黄翠翠剖心谈话的徐雷属于孤儿,她认为高晓晨目前还不至于被划分到这个领域:“你先去和妈妈谈吧,之后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来找我。”她回头看着陈书婷单薄的背影,叫住大侄子:“晓晨,唢呐还在吗?”
“我放在家里了。”
“行,回去给你妈妈吹个喜庆点儿的曲子。”
高晓晨迟钝一瞬:“……啊?”
他的目光在陈书婷和黄翠翠之间逡巡片刻,目迎一位助理端茶过来。
“翠翠,我的茶都不喝了吗?”陈书婷起身,绊住她离去的步伐,“日后有事,还要你我彼此费心。”
茶色浓褐,银白月色映在漾开的茶纹边缘,她遥望高悬天幕万星,举茶以示敬意,一饮而尽,沿阶而下,继续前行。
赵立冬不知道她的行程这么赶,日日奔走在搞事第一线,当之无愧的京海劳模。他现在无暇思量这么多,王秘书那个总也打不通的电话就像是纠缠不休的恶谶,阴恻恻地堵在办公室里,几乎令他窒息。
退一万步说,即便督导组秘密控制了王良,也不会立刻逮捕他这个市长,他还有时间,但是眼下,这个【争取时间】的希望随着黄翠翠的到来而破灭。
“给你何书记打个电话怎么样?威胁他一下,像八年前那样威胁他罩着你。”黄翠翠倚在门旁,“你需要录音笔吗?我可以借给你用用。”
赵立冬哼笑一声,短促的小声演变为连贯的大笑,笑得胸腔嗡震,笑得颅脑共鸣,黄翠翠不得不出声打断:“你别死过去,否则好好的办公室以后就得改杂物间了,你得为下一任市长考虑一下。”
“你和我多年对头,我才发现你是个很天真的人。”
“这话去跟安欣说,你看他乐不乐意听你教训这些屁话。”
赵立冬哂笑不减:“你这样做有什么用?就算督导组把我带走了,高家不倒,就还有出头日。”
黄翠翠赞同这话,高赵之间再怎么不对付,在一些工程项目上已然深度绑定,按照一般顺序,应该先把底下的黑扫干净,才好抓上面的伞。
但是在京海,不能按顺序走,因为上面的【伞】是赵立冬,他大概率会操纵下面的【黑】高启盛突然发疯,把整件事全搅了。所以要赶在高家出手之前,直接把赵立冬定点爆破,否则遗患无穷。
她换了一条支撑腿,看赵立冬垂死挣扎唱独角戏,官场上常用的谈话技俩突然失灵,无论他说什么,黄翠翠都是一副我听不懂的清澈眼神。
他气急败坏骂了一句装模作样,终是原形毕露:“你以为自己干净吗?你也要进去坐牢的!你这是要绑架我吗?!黄翠翠,你说句话!”
她感觉奇怪,明明自己什么也没说,为什么赵立冬突然就急躁起来,黄翠翠语气沉稳:“我这些年说的话已经够多了,对你我已经无话可说。”
赵立冬喘了一口气,心气垮下去一半,腿脚移动,仿若行将就木的老人,他扭头看着雨雾蒙蒙中,如梦似幻的霓虹艳影,才将失去的力气补注回来。
“你看这座城市,是我的心血啊——”
黄翠翠的情绪终于产生了一丝起伏:“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啊!”
他恍若未闻,手掌贴在防爆玻璃上,贪婪地看着高耸入云的大厦群峰,窃窃私语那些存在于报告里的数字,将它们奉为独属于自己的功绩,仿佛这将成为他脱罪的理由。
“多美的雨景啊,黄翠翠,你看这座城市……”
外面的路灯熄灭,露出天边鱼肚白,彻夜明亮的霓虹灯渐渐失了色彩,赵立冬身上浮起一层浅薄的冷汗,他看着楼下一列黑色公务车渐次驶入,颓然坐在椅子上。
“怎么这么快,天就要亮了。”他拿起茶杯,再次唤了一声,“黄翠翠?”
身后无人答话,她不知何时离去,赵立冬凝僵在市长的位子上,数息过后,门外响起敲门声。
一缕金光刺破一夜阴云,万丈高辉遍撒,晒得赵立冬睁不开眼睛。
今日大晴。
天气过分的好,黄翠翠有些不知所措,她阴暗爬行惯了,见不得太阳。
但这也不耽误她反手照着李宏伟后脑勺撇一巴掌,她本就有伤,又收了八成力,这一下根本不重,但李宏伟仍旧配合她的演出,口水流得更加肆意欢畅。
“你还要继续装疯卖傻吗?”流口水,不说话,这要是李青看见,都得帮忙联系精神病院。
“你当年那股劲儿哪去了?莽村的莽就你这么写的?”
李宏伟蹲在路边,上唇努出去,吸回口水,咽下去。
“你演得有点过了。”黄翠翠嫌弃地撤开,放弃沟通,“带你来就是想让你亲眼看着赵立冬被带走,当年的莽村项目早晚会查到你们父子俩身上,你自己看着办。”
李宏伟仍旧呆滞地目视前方,良久,瘪着嘴低下头,他将脸埋在衣袖上,眼泪漫过陈年洗不净的脏污痕迹,终是放声嚎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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