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装怪!你不就想拐着弯儿骂我们大家蠢,以此来凸显你最聪明吗?切。怎么跟传闻中的一样不好相处,早知道我让别人来通知你们了!”夏月斜着眼睛,声停嘴不停,嘟嘟囔囔的好似嚼着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她果然还在那小小声地反唇相讥,自娱自乐。
“干嘛所有的怪咖都要演你们喜欢的设定?表面奇怪内心温柔善良,谁稀罕?不怪的怪咖配叫怪咖吗?”
“哪有怪咖自称怪咖啊!”
二人争辩尽收耳畔,沈怜婕听着,笑一笑,抖抖扇子,不予理会。她脸型流畅,嘴唇微翘,笑时勾起的线条若有似无,想什么,做什么,旁人好比隔着面纱去瞧,猜不透。周身散发出贵妃般温润柔和的意味,上面镶嵌的一双明理的眼睛,又使她的面相由单一的和善转变为矛盾的精明。成绩虽不能与冷君兮争第一,论相貌却常常并列,这个漂亮娇憨的女孩儿,内心十足的城府,她看得出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故而深谙世故之道。往下说,马屁有多少种拍法,往上说,人生的智慧与学问,无不精通。时而圆滑,时而犀利。她的心眼有多大,取决于来者的心有多净。
她大约看得清楚夏月愚蠢纯白的心,并不打算咄咄逼人,等一个恰如其分的时机,抬手拦住阿照:“夏月不必为我们劳心了,我们晚上出去吃夜宵,不耽误事。”
谁想到沈怜婕出马,夏月反倒更来劲,凑近脸神秘兮兮地说:“你们不知道吧,晚上出去的话,容易撞到脏东西!听说几十百把年前,玉鳞还是一片荒山的时候,当地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严禁未成年人出入此山。因为荒山上没有可以用作农耕的有价值的地,久而久之,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将山上作为埋死人的地儿。不论谁家新丧,通通抬了上山去,随便开辟出一小块平整的地皮,就草草下葬了。时间一长,山上到处都是旧社会时期埋下的坟墓,虽说现在墓碑全被移平了,可谁也不知道下面的鬼还在不在!”
余下三人皆表露出不可置信的模样。
于是,她干瞪着眼睛继续阐述道:“你们别不信!旧社会有遗弃婴儿的陋习,好多家里养不活的小孩子,直接被丢到这儿来,连个坟包都没有,它们是山里怨气最重的鬼!经常半夜啼哭。有的因为迟迟不愿投胎,尸身竟化作石头和大地长在一起,当地人唤作‘石婴’。据见过的人说,那些石头全然一副栩栩如生的婴儿模样,有鼻子有眼,有手有脚的,蜷在地上,非常可怕!”
“别胡闹了,什么年代还信这些没根据的奇闻怪谈,传播封建迷信!”董越泽从后面走来,“老傅,我猜你在哪儿,你果然在,嘿嘿。怎么不去吃饭?我刚刚吃了两串孜然羊肉,可香!”
夏月转过身:“你才胡闹呢!我在山脚下打听过老人家,她们叫我们上山千万小心,玉鳞景区她们本地人从不光顾,只有被坑蒙拐骗的外地人才来。她们还说,未成年人,尤其女孩子必须加倍小心,有些厉害的鬼会使妖法把人带迷路,然后趁虚而入,附到你身上!”
来找夏月的许亦燃吓了一跳,说:“天呐,我们今天就迷路了!”
“所以我担心你啊。”由于夏月的学号较小,所以被分到了第一组,并没有经历他们的迷路事件。
“亦燃你别怕,”董越泽凌空挥舞着拳头,“什么鬼啊怪啊,胆小的才怕呢,比方说夏月这种呆瓜!你们想啊,如果鬼不存在,那根本无须担忧,如果鬼被公开证明是存在的,那么鬼的存在就已经可以用科学来解释了。既然是科学的,又有什么害怕的必要?”
“你说谁呆!而且,你忽略了一个事实,既没有人能证明鬼存在,也没有人能证明鬼不存在。”“那行吧,你自己去探一探,心里不就踏实了吗?”
夏月嘟着嘴巴:“探了照样不踏实。有可能我们没有遇见鬼,但鬼实际上是存在的!”
“算了,跟你说话无异于对牛弹琴,先回去了。明天活动超多的,”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又是钓鱼,又是捉泥鳅,滚轮胎,钻木取火,空中木桥……听说明儿中午不备饭,给工具自己包饺子,哈,想想就好累!亦燃,我们走。早点回去歇着。”
夜晚,傅海卿犯了失眠的毛病,平时明明沾床倒的,一旦有心事或者换了不熟悉的环境,紧张的神经永远摧不出困意。山间民宿的床垫柔软舒适,三人一间,起码比学校的上下床强上不少,毕竟交了钱,园方不敢怠慢。可失眠从不会为你有钱没钱给予区别待遇,失眠对众生一视同仁。
他轻手轻脚地捡起凳子上的外套,披在肩上,趁夜出门闲逛。更深夜静,一路上没遇见任何阻拦,顺顺利利摸黑离开了民宿。他看见小餐厅的方向亮着灯光,应是通宵性质的,方便旅客半夜饿了前来垫垫肚子,他决定去瞧瞧。
拉开玻璃门,餐厅亮如白昼,除去几位埋头干饭的大叔大婶,其余的座位全部空着。冷君兮站在出餐口却不点餐,傅海卿问:“你不吃点什么?”
“不,我不吃。”她说。
他自顾自说:“我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外面保安拦着出不去,我就在围栏里面转悠。”
“我自小认床,实在睡不着。你呢?你为什么出来?难道,夏月跟你说了?”
她笑了:“她是说了没错。但我不怕鬼怪传说,我来是因为……”
“因为……你饿得睡不着吗?”
“嗯。”她咬了咬下唇,颧骨爬上三分绯红,似乎在男生面前承认自己需要吃很多东西饱腹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必须鼓足莫大的勇气。哪怕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建设,假如不幸被目睹大口进食的狼狈模样,依旧能使她羞愧而死。
入口处叮咚一声,音响说着欢迎光临,沈怜婕和顾晚照挽着胳膊出现,看她们东转转西溜溜的脚步,多半也不是来吃饭的。
“你们……”
没等他说下半句,顾晚照已经扬起手臂:“嗨——你们想干嘛?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去冒险啊?”
“冒险,什么意思。”
“别装傻,当然是验证夏月的说法了。”顾晚照插着兜笑嘻嘻地说。“不好吧,天黑容易出事。”
“你不敢算了,”顾晚照撇开视线,手指套着钥匙圈漫不经心地玩弄着它们,使其发出清脆不悦耳的碰撞声,“冷君兮,你怎么样,你怕不怕?”
“呃……”冷君兮捂着肚子,犹豫地看了眼菜单。
他摇了摇头:“我去,我去。”
噗嗤,沈怜婕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笑声,她把长发甩到背后,高兴地拍拍手,不等阿照便潇洒离去。顾晚照立即跟上去,脸上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表情,步伐非常快。他头也不回地步入了黑夜,期间三人没有进行过多的交流,说得好听叫雷厉风行,说得不好听——他们确实没有能说到一块去的话题。
不费吹灰之力,三人很快找到一处不易被巡逻发觉的位置,齐心合作翻了过去。顾晚照拿出提前备好的手电,按照规划的路线走了好长一阵子,皆没有异样,树林里窸窸窣窣的,知了叫个不停,根本不存在婴儿啼哭的声音,和致人迷路的鬼怪。傅海卿对此行从头到尾没抱过希望,大半夜跑出来验证一个百分之百为假的民间传说毫无意义,可来都来了,还能怎样呢?沈怜婕和顾晚照倒兴奋得很,一个跑得比一个快。思来想去,唯一的心理安慰,左不过捎带着破除夏月心中的困惑罢了,省得她明天继续传播无稽之谈。
后来他们当真从老树下寻到了一块婴儿模样的石头,也确如夏月所说,有鼻子有眼,两条胳膊两条腿儿,只是轮廓模模糊糊的,算不上多细致的雕刻。傅海卿一点不觉得它恐怖,相反,它的模样很安详,用手电筒打了光细看,它的脸庞肥嘟嘟的十分可爱,身体蜷缩,窝在高高的草丛里酣睡,凑近一些仿佛能听见它平缓的呼吸声。三人皆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它的休息,传出哭闹来。
谁不知道,它固然是“死”的,同时它又“活”生生的,它的睡态愈憨态可掬,它的生命愈真实、触目惊心。扒开深深的草,再打眼看,原来下边筑有底座,底座上篆刻了三行小字,大意说,为祭奠无辜死去的孩子,警示后人勿忘它们的惨剧,为它们充满希望的来生祈愿所立下的石碑。署名,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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