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猿意马(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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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辛勤跋涉,四支小队伍终于抵达了玉鳞群山的第一座山头,彼时天色渐晚,薄暮冥冥,缥缈的丝雾虚笼在远远的一片澄江之上,分外苍茫。又像纷飞的缎带,滞空了,只待烟霞夺了碧水的颜色,直叫那波光粼粼的江面显出片片橙红。两江一衣带水,汇入天际,谁人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面朝百尺高楼,怎敢轻佻地吟唱流传千古的诗句,唯有留到此时脱口而出,方才不算失了敬意。傅海卿确信,他再不会凑热闹,听城市公园里的老爷子作些什么虚头巴脑的陈词滥调。有时,他的确觉得自己是一个假模假样的空壳,厌憎着什么人,同样厌憎着自己。假如不把话说透了,反而得以突出若隐若现的魅力,倘若把一颗心完完全全解构,辅以不明意味的过度追加,便使一切空洞而索然无味。所以他想打住,到此为止,长烟落日,大约是且只是长烟、落日而已。

贯穿半个山顶平地的长栏杆一侧,稀稀落落站了不少人,结伴同行的游人们,赏弄风月的男男女女,每每相隔不过两三人宽的距离,就有一堆。他把脸侧过去,观察神态各异的同学和夹杂其中的游客,沈怜婕与顾晚照靠在一起说话,原来刚才吟诗的正是她们。顾晚照有些习惯性驼背,看起来仍比沈怜婕高上半个头。她穿着潮酷宽松的黑色夹克,两手插进长裤裤兜里,漫不经心地吹着口哨,在一众穿着衬衫短袖的人中格外惹眼。真应了一句话,时尚的弄潮儿从来不知冷热。沈怜婕是以坏脾气出了名的,在外有千金大小姐的称号,事实上她脾气不坏,不过是外人以讹传讹罢了。至少在他看来,她对亲近的朋友,尤其对顾晚照可谓体贴备至。曾有人四处造谣沈怜婕来头不小,背靠大家族,通吃黑白两道,他忍不住拍手称赞,编故事的能力真强啊!学校里没有比这更搞笑的传闻了。

关于她们二人的谣言,多到难以数清,真真假假掺和在一块儿,没人敢拍胸脯打包票说哪个真哪个假。当然了,凡事皆有例外,有一说一,顾晚照的真名的确不叫顾晚照,而叫做顾梦娇,此为唯一经过考证的事实。但班上压根没人敢叫她顾梦娇,除非老师点名,否则一旦她恼羞成怒,接下来的就不止是结仇那么简单了。她总嫌梦娇二字太过脂粉气,喜欢据说是谁送的名——晚照,颇有诗情画意。她对任何人都不抱有好脸色或者惺惺相惜的期待,冷漠到即使你救了她的命十次,下回再见到你,她照样不会对你打招呼。就是这样十年如一日乖张的态度,让她和沈怜婕在学校里成了被敬而远之的人物。

若说她们有什么共同特点的话,必然是离经叛道加热爱音乐,你甚至可以质疑她们长得难看,却绝不可以质疑她们的音乐品味。她们同为音乐社的得力干将,包揽了学校各项文艺演出的压轴,听说正打算组建一支自己的乐队,参加海选,将来或许会签约经纪公司也说不定。

大部分老师们喜欢把好好学习挂在嘴边用来规训同学,叫大家别成天幻想手可摘星。傅海卿觉得她们说的是不错,可什么话也没有万能通用的理。他听她们唱狂野的歌儿,玩吵翻天的电吉他,想起自己似乎也有个梦来着,他热爱的梦,以为永不会忘却的梦,不想沉迷在助人为乐中,早把它忘记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提起画笔了,因为学业繁忙吗?不,董越泽不会因为课业繁重而忘记打篮球,他宁愿百忙之中抽出功夫来打球,然后第二天早上提前到学校抄别人的作业,以应付老师。抄作业固然不好,重要的是篮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从未改变,他会打乒乓球、羽毛球,会踢足球,打拳击,依然不假思索地在同学录中最喜欢的运动一栏上提笔填上:篮球。

换了他一定犹豫很久,不知所措,直到后面来人拍了拍肩膀说:“天,你只会学习而已?真羡慕你。”抬起头,对方面带一种不知道名叫傲慢还是轻藐的微笑跚跚离去,不露声色,含沙射影,既高明又具备迷惑性,即使被发现了大可以补上一句:“啧,开玩笑呢,小心眼。”

噢,不出意外的话,就会立即被打上无趣、神经质的标签,迅速传遍班级乃至年级,从此形象定格,被排除在大部分人的交友圈之外。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多么令人沮丧啊!学校里向来没有怪咖的容身之地,更别说一个不是怪咖硬生生被打入怪咖范围的家伙,连在怪咖的圈子都会被排挤。

无论读书还是画画,它们于自己而言全是普普通通的爱好,根本不算最高的热爱,最高的热爱是刻进DNA的东西,就算哪天摔坏了脑袋,醒来第一件事想到的也是它。他偶尔想学着顾晚照梳偏分头,研究酷炫的滑板,学董越泽运球上篮,学许亦燃写作,学周祁矜烘焙,新鲜劲往往不超过三秒。

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究竟在哪里呢?管闲事能算兴趣爱好吗?有人说,行善不过是享受行善给人带来的正能量的回馈而已。主动助人的次数多了,哪怕只是随手布施的小事,紧随其后的义务的桎梏,终有一天渐渐替代满足,乐善好施自然失去了快乐的意义。他不想为了理想的世界一念成痴,但他又该何去何从呢?

如果说大同即是最高的热爱,应该怎样把大同落到实处呢?连崇尚大同的校长先生都说,大同是个遥远空泛的概念,如他这般普通且平凡的一份子,不应当把大同作为热爱,而是把它当成深埋心底的种子,坚不可摧的信念,高悬头顶的剑,时刻警醒自己,走好脚下的路。

傅海卿问,您既说以大同为人生目标只会走向虚无,那您的现实生活以什么为目标呢?校长先生语重心长地回答说,他啊,老了,能做一位尽忠职守的校长,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就像正对校门的梧桐树一样,忠诚坚毅,此生足矣。

犹记得某天和冷君兮聊起《王子与象牙塔》这本书,想不到她居然看过,还说:“文中的主角好高骛远,一味追求空洞无物的价值,不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注定水中捞月,好梦不长。他放弃了一切,投身于改造世界的研究中,闭目塞听,看不见眼前的实在,不出所料地疯掉了。做人须得脚踏实地,去干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内心才会充实。”现在想想,她的话同校长先生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

“尽管我们的目光可以看得很远,但最后,还得要落在脚下啊。”

晚霞明处暮云重,几多心事不言中。凭栏远眺,二三飞鸟轻掠过波涛涌动的江面,不知不觉思绪飘得很远。一晃已到晚餐时间,观光赏景的游人大多散去,特色小吃摊前排起了长队。人头攒动的山顶原来热闹,现下更加热闹,单单位置不同罢了,却无意衬得自己孤零零的孑然一身,势必有一瞬间的落寞涌上心头。虽时常混入人群,恰如其分地涂上一抹保护色,不至于太过显眼,然终究不是其中一员,以至于发生变化也浑然不觉。食物的香味从美食街飘散出来,肚子很配合地咕咕叫了两声,抬脚刚想离去,却见先前结伴游行的沈怜婕与顾晚照二人亦未离开。

几棵流苏树和错落的平台将她们的身影遮去了大半,但黄昏肯舍一层金边,赠与不舍离去的人儿。喧嚣褪去,看台静静的,任由安闲的时光流淌。“阿照,你瞧河面上,好像谁信手洒了一把金子似的,金光灿灿。”女声娇俏,浅笑嫣然。

顾晚照怔怔的,她对所有散文和又长又臭的诗歌皆感到腻烦,什么诗啊,不都是没本事的文人发牢骚吗?散文也是,直抒胸臆就像能要了作者的命似的,委婉着旁敲侧击,比古时待嫁的闺秀娇羞几倍不止,一句话的事非说十句话,长篇大论不知道给谁看。

排比啊,修辞啊……理解不了,理解不了。

浮生短,欢愉少,闲愁太多,坦率太少。后人引用前人的诗句,怎敢说毫无私心呢?爱钱财、轻欢笑,本意有轻视的意思,为何不能说成,轻轻一笑?她想,问笑……笑在眼前,多好。哪怕不改变字眼,稍稍换种心态,诗歌的情感便大不相同了。

所以啰啰嗦嗦的诗文显得不那么腻烦,毕竟谁不想把前人写好的东西直接照搬过来表达今日的感受呢?所谓引用,多半是借别人的嘴,说自己的话罢了。

沈怜婕从头发丝到脚底跟,没有一处不完美的。她对着天际遥遥一指,笑问:“美不美?”

“唔……”顾晚照有些魂不守舍。罢了,那词的前半阙不重要,始终记得后半阙便是了。

二人相视一笑,后者痴道:“美,美!”

朦胧光晕与流苏洁白如雪的花穗遮蔽下,转角处影影绰绰的轮廓,究竟使人双目疲乏。他垂下眼皮,任意咀嚼着个中滋味,忽然心头一颤。掉队没什么不好,迷茫更没有关系,黄昏自会善待每一个驻足的人,烂漫的山花会治愈失落的心灵,黄鹂的歌声会牵引迷失的心走回。总以为小说里的才是青春,动漫里的才是青春,其实,没有轰轰烈烈告白的,是青春,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是青春,抬头所见夕阳也是青春,躲闪的对视、不及格的考卷、便签纸上的心灵鸡汤,是青春,未曾送出的手写信也是青春。他想,他的青春应是由烦恼和遗憾构成的一抹忧郁的蓝,正如夏季的晴空,又如明黄色的阳光铺满大地,故事的转折悄然发生。青春本身就很美了,即使惆怅、惨淡,无悲无喜,亦是一种缺憾之美。

天空倏地暗下去了,不慎恍惚,再看去,她们业已离开原地,垂直相交的栏杆处仿佛仍留有她们的影子。而他刚刚观看完一场猝不及防结束的,女孩子们惺惺相惜的微电影。好的电影让观众不舍离座,无限回味,穿过荧幕的双手触及了内心。哪怕不随大流的举动,有人一起为这婉约的黄昏降临而庆祝,是怎样地欢欣鼓舞啊!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夕阳无限好,好就好在近黄昏。

爸爸说,一段精神契合的友谊甚至比天长地久的爱情罕见。家人、朋友、亲故的兜底,足以让人大着胆子去做想做的事,因为……至少他们在,情况再坏坏不到哪里去的。

“超市货架上奇奇怪怪口味的零食,居然有人喜欢?不,它们不奇怪,小众不是怪。或许我也不怪,单纯太小众了吧。”陌生的声音擦肩而过。

设若以一百分为满分的计算方式,充当衡量友谊的单薄又贫乏的尺度,董越泽作为最好的朋友,至少可以打上九十五分,那么——他的确可以被称为非常棒的小伙子。尽管他喜欢篮球,却从来没说过喜欢安静待着下棋有什么不好,他有很多一起打篮球的玩伴,但最好的朋友是傅海卿,一直如此。纵然他不懂得半分傅海卿常常瞎琢磨的晦涩难懂、玄而又玄的概念和意义,却极少多嘴,顶多满不在乎地嚷嚷,你高兴就好,爱干什么干什么。若没有傅海卿的存在,他定可以学着其他人见风使舵混日子,做根墙头草,不求自在真我,但求隐入芸芸众生,不出差错即可。

傅海卿有次问他,后悔吗,他蹲在地上,揪着胸前的背心上下扇动蒸干汗液,说:“呸,你看我像吗?啊?天底下没人束缚得了我。我想干嘛干嘛,想走哪儿走哪儿去,我乐意跟谁好跟谁好,我见不得谁就见不得谁!”

“见不得我吗?喊你多少遍了,好歹回个头吧。”夏月没好气地招呼道。

“啊,夏月啊,”傅海卿抱歉地冲她点了点头,“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出神了,没听见,有什么事吗?”

她把口袋里折得皱皱巴巴的明日行程安排抽出来一抖,再随便往他手上一塞,拖着懒懒散散的音调说:“蓝老师说吃完饭七点钟指定位置集合,她要给我们安排住宿的房间,还叫大家入夜之后不要乱跑,以免发生意外。”重复完该交代的部分,夏月自认大功告成,转身抬脚,视线立即捕捉到两位‘待办事项’。“喂喂喂,那边的两位,你们还不去吃饭?浪费时间。”夏月一边嫌弃着她们,一边又从袖子里弄出两张卷好的明日行程安排递给她们,小声嘀咕为什么偏偏倒霉遇上蓝老师,当场指派了分发传单的任务。

顾晚照交叉抱肘,重心放在左脚上,啧了一声:“哈——怎么嘛,我喜欢浪费时间,时间就是用来浪费的。”说话声充满锐气,天生带有几分尖酸刻薄的嗓音,杀伤力之强,无须多做说明。

“别拿你的歪道理来糊弄我。看清楚,我发给你们了,弄丢了没有第二份。”夏月不甘示弱,趾高气昂地仰起脑袋,绑在高马尾上的红丝带翩翩起舞,神气十足。

顾晚照差点儿笑喷了:“道理?哈,笑死我了。你的道理该不会是说,一堆看似富有思考,朗朗上口的垃圾短句吧?整天把道理挂在嘴边,非蠢即笨哟。哈哈哈,为什么我十万个乐意做游离群体之外的怪咖,原因不用解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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