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听着呢。”他说。
“我以为妈妈是爱我的,后来我猜,妈妈其实非常恨我吧。”
“恨?”
“嗯,对。毕竟——‘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嘛,至少我妈妈一直深信不疑。她既然深爱着爸爸,当然腾不出多余的位置来爱我。虽说有时候他们吵架冷战了,她又会利用我去讨好爸爸。全天下的父母都会爱孩子,听起来倒有几分可笑呢。”她耸耸肩膀。他不知作何回答,干脆采取最笨的聊天方式,拿自己的家庭来类比:“我妈妈……和你妈妈不同,她……唔,我说不上来。”
“你应该能感觉到吧?她们之间没有可比性。虽然我无意责怪你,但我想给你留下一个忠告——别骗自己,不要试图寻找你妈妈爱你的证据,因为当你着手于寻找证据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事实的不可能了!”她几乎单刀直入,像压路机一样毫不留情地从他身上碾了过去,将他有待说出的荒唐话全部粉碎。
“兴许……呃,”他放弃了辩驳,“不管怎样,先说说看你的主要原因吧。我们别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打转。”
女孩发出嗤笑:“无关紧要?”
“难道不是吗?”
“了解一出悲剧,不该只是了解剧情高潮令人潸然泪下的部分……”她叹息道,“我不指望有人真正看透我的病结,神医一样悬壶济世,药到病除,毕竟啊,治标容易治本难,壮士断腕是需要流血的。你且当作我无畏的宣泄,我最后的可怜妄想好了。”
“听起来你认为自己是受害者。”他专注地思考着女孩的话,却似乎有许多不明之处。
“根据当下的案件,我无疑是加害者的角色。从整体上来说,我又是受害者。我的双重身份决定了我的立场。我觉得,事情不应该以坏人被审判作为结束,受害者心灵的重建也应该纳入人文关怀的发展目标中。”
他问:“真的吗?我是说,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我想啊想,想了很多,”女孩冷笑道,“最后我想说,当受欺凌者不需要通过‘变坏’的形式来保护自己的时候,打击校园暴力的目的就算达成了。”
“我一向谨小慎微地活着,不曾得罪任何人。却从未料到,有些剧本实际上早已写好,当阴影笼罩在我头上的时候,我终将难逃一劫。是的,他们扒开我的衣服,目的只为了嘲笑那个疤,你相信吗?”
“我有点没听懂。”
她突然激动起来:“我快疯掉了……这件事,只有她们知道!她们为拿到我的把柄洋洋自得,我好想灭口,怎么办!一想到明天又要上学,我就寝食难安,几乎精神分裂!大家好像都知道了,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好像知道了!”
“等等,他们是谁?”
女孩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提问,继续说。“我甚至不敢写进日记里,因为我怕被妈妈发现,她绝对会抄起棍子狠狠揍我一顿。她曾经偷看过我的日记,后来,我便利用日记的方式向妈妈传递信息,期望她知道我在学校窘迫的处境,能帮帮我。可惜她太胆小了,她根本不敢为了我闹到学校去,她只会埋怨我为什么一点小事都处理不好,妈妈上班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要来添麻烦。所以我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忍,唯有忍。忍到何时?呵呵,我不知道……”
“于是,我打算对每个辜负过我的人复仇,我知道我很弱小,必须一步一步计划慢慢来。如果我先杀了他们,她们一定会猜到是我。因此我把第一个目标放在她们身上,我要一箭双雕除去她们,否则只要她们活着,我就没法活。”
他试图追问事情的起因经过,又想到若问得太详细,她可能会受不了,只好追究一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你在日记里撒谎了吗?”
“想骗过别人,你首先得骗过自己。”女孩轻轻笑了。眼前雾色浓重,愈演愈烈,他逐渐看不清女孩的轮廓,但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仍身处在那家小店里,听见女孩的声音回荡在窄小的房间里。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你可以告诉我吗,我知道很难……”
她的回答十分简洁:“他们就是那么做了。”
“你告诉我时间,或者地点,他们的名字,什么都好,不然我怎么帮你呢?”男孩焦急地说。
“和你没有关系,”她侧过头,“我累了。”说罢,朝雾霾更深的地方走去。
他立即动身追随,大喊:“你别走,你回来,你说话呀!”
“计划失败,你应该知道真相败露对我来说有多残忍吧。”
女孩微笑着,转身消失在烟雾中。
……
嘣的一下,好似堵住的耳朵被拔掉了塞子,傅海卿的意识也随之恢复过来,灯火摇曳明暗交织,斑驳的墙壁上人影错落。大约白天睡太死被叫醒会有种强制脱离梦境的感觉,倘若在魂归躯壳之际尝试回味,占据大脑的多半只有梦见自己在睡觉的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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