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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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她有她的孩子,将来会比我更加优秀。我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我只有主动成为能为她所用的工具,才有机会见到她。”

听闻此言,董越泽沉默良久。

“连你的家人都把你当工具,世界上还有谁会把你当人呢?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甘愿成为工具的话,那么当你被更好用的工具淘汰的时候,该何去何从?”

“迟早会的,”我说,“等她的孩子长大,我就彻底没有利用价值了。我终于发现我从未看清过她,她似乎不爱任何人,甚至不爱我那仅有一面之缘的弟弟。”

“你弟弟……不,他不是你弟弟,他跟你没关系!”董越泽试图否认他,以为这样我的心情便会好些,殊不知我已经过了和小的争风吃醋的时候了。

我用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并表示:“其实,得到暂时的偏爱,又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呢?一想到他可能会成为下一个我,我对他的排斥和嫉妒全都烟消云散了。”

他摩挲着下巴,神色凝重,不知是否从我眼里读到了意外的悲悯,所以才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很感激他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但我并非拉人下水以求心理平衡,自然不会幸灾乐祸。

“你以为,他们如此对我,是因为我身上流着他们的血,我的存在昭示着他们永远无法斩断的过去,是么?不,对他们来说,孩子和谁生的并不重要,能不能最大程度地榨干价值,才重要!”“他们根本就是只在乎自己!”

我勾了勾嘴角,勉强笑道:“全世界都有资格用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们,唯独我不行。尽管我的内心有着强烈的恨意,但它们全部被阻拦在一堵高墙之外。我无法像个勇士一样举起正义之剑,向他们劈去,人们不会高歌我的壮举,我的代价是声名狼藉。”

“够了!”董越泽双眼通红,稀疏的睫毛颤动着,他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地低吼,“我不想听伦理道德,你知道我找不到家伙泄愤有多烦躁吗!倘若自私冷漠、薄情寡性集于一身,即使下地狱也不为过!”说罢,他转身蓄力一击,随着墙壁微微震颤,白色的墙皮大片小片哗啦啦落了一地。

“你还要我做什么呢?”我望着天,喃喃道,“我能做的,仅仅是不原谅而已。”

“他曾念过一句话,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如果不能善待自己的亲人,还谈什么善待别人的亲人呢。”

董越泽怒视着我,一腔怨愤,他咬紧后槽牙,赌气式点头:“好,你又来了。你又开始传播你那套大同说!我看着你就来气!”

借着这股冲动,他背过身去,对我说:“摊牌吧,我不准备继续参与你的计划了。我也提醒你,你最好别浪费宝贵的青春去做那些无用之事。”

“董越泽!你说这话太让人伤心了!”

“是,我说话难听,伤害了你,我向你道歉。你说得好听啊,只要大家团结一心,什么困难不都迎刃而解,可你知道为什么团结不起来吗?”他转过身,“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其实自私的人比无私的人更懂合作。他们通过相互勾结实现自身利益最大化,靠共同利益牢牢捆绑在一起,而我们呢,全靠虚无的精神力量。你觉得,咱们赤手空拳就能对抗一个不知底细的花贼吗?我们虽然参加过实验,却对实验的内幕一概不知。只要这一点没变,我们的弱势地位就不会动摇。贸然跟花贼对着干能有多少胜算,谁知道下场会怎样?傻瓜才支持我们呢!要想壮大队伍,起码得让别人以为我们赢面很大,哪怕只是看起来而已。”

他机关枪似的疯狂输出,压根不给我插嘴的机会。还抓住我的肩膀用力摇晃我,害我头晕个不停。

“好了,停下!”我伸手打他,“我听明白了,别再晃我行不行。我不怪你变卦,你的顾虑我也清楚。”

“你清楚又怎样?你又没有办法!”董越泽猛一松手,我差点没站稳。

“有啊。我想过了。”

我整理好被搞得皱巴巴的衣服,挽起袖子,警告他别再胡搅蛮缠,撒泼耍横。虽说我很想生气一走了之,然而当前关头草创未就,百废待兴,绝不能失去任何一名重要的伙伴,我只好耐着性子婉言相劝。

“我知道你憎恶花贼,欲除之而后快。但别忘了我们真正的目标,大同离我们很遥远,铲除了花贼也才迈出第一步而已。我们应该搞清楚什么样的团结才是大同需要的?我想,团结要求我们不仅为自己着想,更要为大家着想,也就是人人为公。”

“不可能!”他当即断言,“为公是多么假大空的概念,谁会它努力啊?”

“好问题,”我一拍手,说道,“咱们不如尝试把宽泛的概念落到实处。公即是大家,为公,即是为除自己以外的人着想,再进一步,可以是为某个具体的人奉献自己的力量。”“啊?”董越泽眉心微蹙,伸长脖子凝望着我,似有不明之意。

“请注意听我的解释。我们在行善举的时候,是不是总在期待对方事后报答我们呢?当然,对方报答我们,我们会很开心。然而我想说的是,不要让对方报答你。感受到他人的善意时,也不要报答对方。”

“老天,你烧糊涂了吗?”他将手伸向我的脑门。

我头一歪,躲开了。

“我很清醒,谢谢。比如A帮助了B,B就用A的方式去帮助C,C再用B的方式去帮助D。就是说,我们报答的对象不是对我们释放善意的人,而是无关的人。我管它叫接力模式。”

“不必在意我们释放善意的对象有没有报答我们,因为我们的目的是报答上一个对我们释放善意的人。接力模式的原则在于鼓励大家对任何需要帮助的对象释放善意,形成互帮互助的团结氛围。”

董越泽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撑着墙,他用食指规律地敲打那块被他打掉了部分墙皮的地方,看上去若有所思。

“我有点没听懂。依你的说法,最先实施善举的A岂不吃亏了?”

我面不改色,道:“正因如此,由我们扮演A这个角色,再合适不过了。”

“推广接力模式的话,也许能扩大人与人之间善意的链接。在A帮助B,B报答A这种传统的互助模式里,互助在B的报答发生之后就自然而然结束了,但在我们的模式中,互助完全可以形成更加广泛的循环,甚至永久运行下去。”

“有问题,”董越泽说,“假如一开始B没有报答A,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我轻点下巴:“没错。在推广新模式的前期,我们必须不计回报地向多人传递我们的理念。当多数人开始践行新模式的时候,即使链子在部分人那里断掉了也没关系,因为我们已经有足够多的链子了。”

“嘶,我有点明白了。虽然是对某个具体的人付出,但实际上间接地影响了很多人,这便是为公了。”他展颜道。

“是啊,到最后所有人都能受益。”

“的确好极了。不过老傅,你的模式仍有不可忽视的缺点啊。你叫大家不要报答对自己释放善意的人,是否有些违背人性了?”董越泽提出质疑,“难道你做好事就是为了得到回报吗?面对这种质问,老子实在不爽!期待对方怀着感激的心情回报,分明是人之常情,凭什么认定我们做好事的目的不纯呢!反之,如若好人总有好报,传出去不正好增加了人们做善事的动力吗?”

“你说得有理。只是,”我搓了搓手,分析道,“如果改成A帮助B之后,B不仅要以同样的方式报答A,还得去找下家C报答一次,似乎不那么容易被人们接受啊。罢了,今天先到这吧。下回有空我们叫上其他人,看能否产生一些新的想法。”

董越泽歇了口气:“此事确实可以先放一放。眼下还有个要紧的问题,怎么对付花贼?你有主意吗?”

我摇摇头。“暂时没有。”“要不,我们把幻梦实验的事向社会公开,用舆论威胁花贼,你觉得怎样?”

我很干脆地回答:“不行。消息一出人人自危,你浇灭了大家心中的希望与积极生活的热情,害得他们本可以幸福得像个傻瓜,现在却陷入深深的烦忧。”

“阐述事实而已嘛,有何不可?我们的世界已经被幻梦实验的蝴蝶效应给干扰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我们正就读于一座根本不存在的学校,它是幻梦实验的产物,却被无形的力量修复,成了拥有二十年建校史的校园!我相信被篡改的地方一定不止这里。校外的人虽多半未曾参与实验,实验的遗留问题却未必危害不到他们。”董越泽如是说。

“所以呢?”我反问他,“他们知道了,又能做什么?你觉得花贼会害怕舆论吗?”

“不是血淋淋的揭开现实就一定是好的,有时候一味地揭露现实而不给出改善的建议,只会把人带向投降主义。闹得人人消极厌世,有什么好?”

董越泽竖起食指,凌空点了我好几下,龇牙咧嘴欲言又止。

“好啊,那我倒想问问你。你把外面的人蒙在鼓里,怎么拉拢人家跟我们一块儿声讨花贼呢?”

“呃……”我犹豫了半分,看来不得不承认,我的视角的确有所缺失。

“我们放出消息引发的动荡和付出血的代价到底哪个更大,你自己想想吧。花贼不会因为一次两次失败而停止实验。不阻止花贼,必将出现越来越多的受害者,芸芸众生何其无辜!当务之急,是让所有人提高警惕,提防花贼啊。”

“可是……”

“众人拾柴火焰高,你怎么想不明白呢?敌我实力悬殊,不寻求外界的庇护,结果显而易见,你真的打算眼睁睁看着我们的世界被花贼玩弄于股掌之间么?”

他眼见我犹豫不决,急得团团转,好巧不巧,保洁阿姨的水桶和拖把就搁在墙角,他大步流星直奔过去,扛起水桶,转头送我露天淋浴。“别再一根筋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反悔啊?傅海卿。”

尽管我动作敏捷,侧身闪避,仍然被淋湿了袖子。我所站的一侧是半开放的矮墙,朝下一看,果然有位倒霉蛋正叫苦不迭。

我们对视一眼,赶在倒霉蛋上来讨说法之前,双双撤退。等转移到安全地带,我才问他:“为什么反悔,你不是说过了吗?”

本想一桶冷水浇醒我,不想反而惹出一桩囧事,落荒而逃至此,气势全无,为表歉意他只好冲我尬笑。我拧干袖子,默不作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去占座。

反正我的入学手续大概率办不成了,没什么好心急的,倒是董越泽,牺牲他的休息时间来找我议事,我实在说不出责怪的话。

新建的图书馆与教学楼相邻,两栋建筑间设有一条空中走廊,方才之所以能误打误撞跑过来,靠的便是它。馆内设有中央空调,掀开塑料帘,扑面而来的冷气令我打了个寒战。他一声不响地先于我坐下,双眼紧闭,十指相扣,任由汗水在冷空气中蒸发,宣示着温度的变换。

隔着中间的座位,我们安静地呆了好一会儿。过后,他舔了舔嘴唇,慢慢对我说道:“我从前一直有所纠结,碍于情面没对你说。”

“其实我发现,你越想改变大家,效果越适得其反。有的人已然活成了固定样式,你不能抽去前方的轨道,只给他们留下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他们会彻底崩溃的。他们的人生是一条单行道,且他们已经这么走着了,你把自由还给他们,他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伤害了他们脆弱的心,令他们一蹶不振,难道不是违背了你的本心吗?”

他说这话,我倒不知作何解。“真的有人获得了自由却反倒陷入痛苦吗?”我垂下头,感觉单薄的衣袖正被凉风渐渐吹干。

他清了清嗓子:“当然不是。若世上只有一条路,谈不上好与坏,我们自然没得后悔。然而世上有千万条路,我们却不知道选哪一条最好,故而无所适从。”

“董越泽,你在暗示我执迷不悟,明明有可能而不去尝试,畏首畏尾,蹉跎岁月。你想说,我无论做什么都自我感觉良好,其实不过纸上谈兵,一旦涉及到行动就举棋不定,对吧。”

“哼,你想多了,不过你的确很有自知之明。你消失的几个月,渺无音讯,让我觉得你之前抒发的所有豪情壮志全是假的。我傻啊,居然相信一名中二少年的诳语!”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与此同时,上课的铃声通过扩音器清楚地传遍校园。

“是预备铃。我的时间不多了,长话短说吧。你的想法很好,但目前行不通。依我看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之先把消息递出去,到时候看情况随机应变。不积极采取行动,又怎么会有进展呢?”

嘶——我倒吸一口凉气,压力陡然上升。若非我软弱无能,当初又岂会冒死入梦,逃避现实?看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我心里直发虚,再想到接下来面临的持久战,不禁手脚哆嗦。

“说句心里话,”我诚恳地发问,“你不怕苦吗?”

董越泽一拍桌子,大声回答:“怕!我怎么不怕?时时刻刻处在竞争的压力下,我没有一天不感到疲倦和厌烦!好学校要靠争,好工作要靠争,好对象也要争,什么都要争,不争,就只有别人挑剩下的,难道我们就是贱吗?我们本该幸福的人生哪儿去了?哥,我说这些可没有消灭竞争的意图,我只希望,失败者也能过得好一些。”

“是啊。我们活得太累了,”我托着下巴,心中感慨万千,“争来斗去,甚至不为追名逐利。争也累,不争也累,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激动地跳起来,握着我的双手,不停发抖。“去把机密夺过来吧!我们去把花贼的机密夺过来!好不好?我们自己做实验,我们一定可以的!”

我承认他的话打动了我,令我陷入动摇。当初,花贼打着圆梦的旗号,声称不费吹灰之力即可享受幸福的人生,妄图洗脑控制我们,自己大权独揽,实行从□□到精神的全面统治。话虽如此,幻梦实验本身却未必不可为,若能排除后遗症,真正打造一个理想社会的模型,或许会很不错。在我看来,美好的心灵须得仔细呵护,呆在象牙塔,远离是非之地,总好过被扭曲的人和事物渐渐腐蚀。归根到底,我和蝴蝶叶不同,他心系天下,绝不肯做温室里的花朵,我却是个缩头乌龟,宁愿隐入山林与世无争。

很难想象,当时没有蝴蝶叶李代桃僵,我该如何苟全性命?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曾暗中发誓,愿意付出一辈子的心血去捕捉蝴蝶叶的梦想,哪怕不成。现在,我明知他豁出性命逃离幻梦,为的是阻止花贼害人的行动,居然还生出重启实验的念头,我真该死!

可以的话,我倒想一把火烧了花贼的大本营,干干净净一了百了。一边提醒大家别上花贼的当,招募同党讨伐花贼,另一边却打着实验机密的主意,谋划着怎样巧取豪夺,实非正派所为。

但正如董越泽所说,我们已经上了花贼的贼船,光是难以治愈的精神疾病就足够我们痛苦后半生,恰如行驶在有去无回的单行道上,自断前路便是自取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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