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瑛的质问声一点点喑哑低落，眼底浮露一层迷蒙水光，英飒秀面上的一丝委屈神采，比额角殷红鲜血还要刺目。
骊欢蹙了蹙眉，稍稍挪开目光。
楚慕只当吓着了骊欢，阴着脸嗤笑一声，单手拥紧骊欢，另一手掌垂在袖下轻轻翻转，广袖无风自动，俨然准备动武的模样。
上官瑛忙不迭闪身退后，见楚慕满心满眼只有骊欢，不由得冷冷瞥骊欢一眼。
倏忽间，骊欢拇指间一枚虎头戒指吸引她的视线。
她微微怔忪，脚下步子便慢了一瞬。楚慕掀袖一掌，凌厉内劲如刀子般远远刮到她胸口，直接将她拂下楼梯。
骊欢听到一声女子的闷哼，惊得鹌鹑般缩了缩背脊。
楚慕垂眼瞧她，温凉的唇擦过她的额发，低声安抚道：“初初别怕，这疯女人脑子有病，慕哥哥不会让她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松开我！”骊欢推开他的桎梏，不悦地理了理袖摆。
楚慕好脾气地轻笑，眉目朗润如画，负起手温声道：“初初，你怎么突然来宸元阁，找我有事？”
骊欢呼吸微滞，她为找神医而来，但这种时候怎方便说自己的来意？
思绪忽转，骊欢浅浅一笑，昂首道：“皇上，你知道我之前为何突然寻短见吗？”楚慕凤眸幽光暗闪，骊欢满意地顺了口气，轻轻启唇：“那日你不在皇宫，是上官小姐去凤鸾宫找我的。”
“她笑话我心肠狠辣，却又不忍真的杀死那群世家姐妹；她还告诉我，真正让你痛不欲生的法子——就是自伤自残。”
骊欢回想那日的对话，声音有些空漠，眼神却紧盯着楚慕的反应：“因而我想，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你这种没人性的畜生才会难过？”
她想看看啊，楚慕究竟能痛不欲生到何种地步？毕竟若当真有用此等下策的一日，楚慕的痛苦她就看不到了。
楚慕俊脸上情绪如常，只眼底掠过一缕仓皇，墨石似的瞳仁又迅速染上浓郁的戾色。
他凑近骊欢身前，颀长的身躯极具侵略性地在骊欢脸上压下一片暗影，不疾不徐道：“真要有这么一天，我就把你阿姐碎尸，把你爹和你大哥挖出来扬了，再杀光天底下所有姓骊的人。”
厅堂烛火跃动，骊欢面容一白，又褪去三分血色。
见女子慢慢垂下脑袋，楚慕眸中寒气凛冽，抬手正了正她发髻间歪斜的绢花簪子，缓和声音道：“初初别怕啊，不准胡思乱想了。慕哥哥会料理上官家的事，你什么都不用管。”
“上官瑛那疯女人在你宫里安插的细作，我也已清扫干净。我不会再让她们接近你，你安心养好身子，千万别做什么傻事。”
细作？
骊欢眼睫扑闪，像只迷迷瞪瞪的兔子，再度昂首望他：“什么细作？”
楚慕冷笑地捏捏她的小脸，指腹一路滑到她柔腻的耳垂，揶揄道：“初初你以为人皮灯笼，剥的是谁的人皮？”
骊欢自伤那一夜，他吩咐刺眠调查凤鸾宫的暗探。翌日大清早，刺眠便禀明是上官瑛在凤鸾宫投放了细作。
他这段日子隐忍不发，就是等着上官老东西过寿，给他备上一份大礼；总得让他们知道，一条好狗是不该窥伺主子心意的。
楚慕没有往深处说，骊欢思绪涌动，却大致明白了事情原委。
多半是骊氏满门伏诛之后，楚慕对她的处置引得上官瑛不满，上官瑛担忧楚慕对她动了真情，便想法子在她宫里安插了几个传话的宫女。
藉由这些宫女，上官瑛可以随时打探她与楚慕的相处，也可时不时拿骊家灭门的惨案来刺一刺她。骊欢幽幽想着，倏地抿出一嘴笑容。
“怎么了？”楚慕轻轻摩挲她绯红的耳垂，指间动作微顿。
“只是突然觉得上官瑛也好可怜……”
骊欢低咳两声，不屑一顾地拂开男人的手掌，扯着笑意退向幽暗的楼道：“好好一个巾帼将帅，却自甘下贱。她和我、和华苏郡主都一样笨，眼光极差，很不值得啊。”
说罢，她慢吞吞地扶住栏杆，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楚慕周身气息寥落，目光追着女子娇娇瘦瘦的背影，心头惊悸的疼痛忽如擂鼓般剧烈难抑。
倘若她死了，他会变成什么样？
那日她在他怀中一点点失去声息，平日里爱吃爱跑的身子轻得像一缕烟，胸口滚烫的鲜血洇过他的手掌，流得满地都是……满殿太医们瑟缩地唉声叹气，他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如愿掌握大楚万里疆域的生杀之权，这双手却挽不住她的性命，怎么也唤不醒她。
烛影轻摇，楚慕玉面森寒，一股巨大的恐慌穿透胸腔未愈合的剑伤攥住他的心神，浑身被抽空力气般，只觉冷得难受。
她不会死的。
他决不允许，再失去她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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