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义频频点头道:“嗯,我是赵梦龙,我也绝不去。谁吃饱了撑的,成了别人的手下败将,还跑去参加别人儿子的‘拜师宴’?”
‘夜鹰’孙炜敲着桌子道:“你这个猪脑子能想明白的,人家姜英豪身为一帮之主,会想不明白?”
“你他娘的,就你这泥娃娃的脑壳还敢说我?”朱绍义回骂道:“那蒋英豪为啥脱裤子放屁,送请柬给赵梦龙?”
“我姑妄言之,各位姑妄听之。”桓从容放缓语调道:“姜英豪的用意或许有二:
其一,向赵梦龙传递‘惊神一笔’潘胜司这样的绝顶高手已被他纳入‘两湖帮’阵营的这一讯息,从而使对方明白,‘两湖帮’有钱有人,还在不断地招兵买马,同‘江汉社’的实力悬殊只会越来越大,等于变相警告对方,不要痴心妄想抢回地盘;
其二,也是对赵梦龙的一种试探。毕竟立场是暂时的,利益是永恒的。如果赵梦龙识实务,自知没有翻身的机会,又希望在一定程度上继续发展‘江汉社’,就会应邀前去参加。赵梦龙没去,说明要么不识实务,要么拉不下面子,无论哪一样,都表示这位‘仁义大爷’并非审时度势、相机行事的领袖角色,那么姜英豪也就无需过于重视这个对头了。”
“对了,我记得‘正义盟’盟主——‘开花剑’方寸山当年也没有去。”姚晋元不怀好意地看向方天顾,道:“方师傅,你知道他为何没去吗?”
方天顾的目光闲散地投射到自己衣袍的下摆上,不动声色道:“我如何知道?姚公子说笑吗?”
“是吗?”姚晋元的目光十分轻蔑。
方天顾抬眼冷冷道:“倒是姚公子你,知道得如此清楚,莫非人在现场?”
“方师傅误会了,我是从家父处得知的。家父和姜帮主算得至交,当年也收到请柬,去参加了。”
史云青插嘴道:“‘开花剑’方寸山自视极高,估计是瞧不上‘两湖帮’,所以没去。毕竟‘正义盟’和其他帮派迥乎不同,是唯一一个不为利益、只为正义的组织。”
“不畏义死,不荣幸生。好一个‘开花剑’,好一个‘正义盟’!只为正义,让人不得不佩服!”桓从容慨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组织,不宜同□□帮派沆瀣一气。我儿时的梦想就是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只可惜被家族所累,终究无法成行。”
方天顾哂笑一声,道:“什么是正义?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就是正义了吗?”
“难道不是吗?”桓从容反问道。
“看清一件事是不是正义,才是最困难的。”方天顾叹道。
“小方,你怎的如此消极?”
“可能我老了,积极是属于天真的年青人的。”
“你是想笑话我天真吗?”桓从容微愠道。
“怎么可能?我羡慕还来不及。这世上还有比天真更好的事物吗?只可惜等我懂了的时候,就只能羡慕了。”
这时候,铁衣厉金刚挥了挥手,有点儿丧气道:“诸位都可以走了。”说罢,他站起身,领着一屋子江湖人穿过院子,往驿站的大门口去了。一路上,沉默不语的有,喋喋不休的有,抱怨诅咒的也有,更有那你一言我一句闲话这桩案子的。
“搞不好姜英豪的小儿子要被牵连,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尤家庄的二十几条性命,怕不是‘两湖帮’下的黑手吧?”“不会吧,九江是姜英豪的地盘,在自己地盘上胡来,不至于吧。”
“这谁知道啊?养肥了,到下手的时候了呗。”
“就算和‘两湖帮’有关,姜英豪的势力那么大,官府敢针对他吗?”
……
厉金刚送走这些江湖人后,立于驿站门口,仰头望向黑透了的天空,额头上的‘海鸥’深得如同刀刻上去的一般。
“大人,‘两湖帮’的势力委实太大,他们在官府中也有门路,县太爷都未必动得了。真希望这桩大案和姜英豪的儿子没关系,否则难免要触怒他。”一边的捕快愁容满面道。
“无论是否有关系,都一定会触怒姜英豪的。”厉金刚斩钉截铁道。
“这是怎么说的?”那名捕快不解道。
“若是有关系,忠厚自有忠厚报,豪强一定受官刑,我找上门去抓他儿子受刑,他岂能不怒?”厉金刚面沉似水道:“负隅顽抗,痛下杀手的可能性极大。”
他喘了口气,又道:“若是没关系,我找上门去便是冤枉了他。我官卑人轻,他又岂能不怒?借机发难,给我个下马威的机率一定不小。”
“那可怎么办呀?”那名捕快深觉难办,道:“要不咱们还是暂时不查了,禀告上面,看怎么定夺。”
“查!当然要查!”厉金刚仰天笑道:“二十余条性命,天都要怒了,我管他姜英豪怒不怒!”
别看他说得狠,其实只是因为案子太大,认定上头的县太爷想摁也摁不住,只会命他顶着‘两湖帮’的压力全力追查。若是上面真的放下话来,说可以不查蒋英豪,他才不会没事找事去找‘两湖帮’的麻烦。没有这点圆滑世故、先见之明,怎么可能在‘六扇门’二十余年屹立不倒?
下面的捕快只听得见表面的话,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敬佩,同时又隐隐胆颤心惊。
厉金刚吩咐他道:“今夜别回家了,不管睡不睡得着,抓紧时间休息一下,明日可有的忙了。”
之后,他们一起回身进去驿站,找了间客房歇息下了。
****************************都说‘花有清香月有阴,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今夜,对刚娶了小妾,准备春宵一刻的‘三剑会’舵主——‘幻剑’柳孟然而言,却成了太岁当头坐,有喜也有祸。
他正要踏进那间被喜庆淹没的、华丽而舒适的卧房,打算贪享甘甜美酒,拥抱温香软玉时,一个体格魁伟、头圆耳大的光头汉子自远处,沿着长廊疾步而来。
柳孟然驻足原地,等着光头汉子大步流星到了跟前才缓声道:“何事?”
他知道必是有大麻烦了,否则他的左护法‘憨佛陀’崔显中绝不会直接跑到内堂来找他。
‘三剑会’的话事人——舵主柳孟然,有着钢铁般强悍的体魄,火焰般热忱的眼睛,和夏雨般豪爽的笑容,就连他的对头都会不由生出几分敬重来。
‘憨佛陀’崔显中插手施礼,面色沉痛道:“禀舵主,暗桩出事了。”
“哪里的暗桩?”
“最大的那个。”
在柳孟然的印象里,最大的这个暗桩一直发展得很好、很稳固,所以也用来存放各处花馆、赌档、私盐、暗镳得来的银钱流水,紧要时还可临时顶替一下地下钱庄用以周转。”
崔显中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一次,咱们的损失太大了。”
“三剑会”的产业、生意遍布各处,既有明面上的客栈商铺、酒坊油坊、钱庄牧场,也有处在灰色地带的花馆赌档,以及暗里的镳队、私盐队。
柳孟然面颊上的皮肉跳动了一下,道:“九江的那个?”
光头汉子点头称是。
“连锅端了?”
光头汉子又点头称是。
“庄子里来人报的信?”
“不是。官家那里的探子得了消息,发来的急报。一个不剩,全死了,连庄子都烧了。”
逢此惊变,柳孟然仍神色沉着,语气稳定道:“立刻派人去请‘首脑’和‘领主’,同时召集目前在总舵的所有分舵主,全部到议事堂议事。”‘三剑会’,顾名思义是由‘三柄剑’共同创立的,分别是‘幻剑’柳孟然、‘醉剑’秦妙年以及‘圉圉剑’曹东平。在‘三剑会’内部,事务处理上以‘舵主’柳孟然马首是瞻,但地位上,‘首脑’秦妙年、‘领主’曹东平则与柳孟然并驾齐驱,他们三人组成了‘三剑会’的最高决策层。
“死了那么多弟兄,这套喜服太刺眼了,不合时宜。”柳孟然一面往长廊的方向去,一面吩咐道:“在议事堂的侧厢房,替我准备一套丧服,议事前须得换上。”
说罢,他加快脚步往长廊的尽头去了,连回头扫一眼的闪念都没有,任由身后从蠡壳窗里透出来的温暖烛光,掉落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凭添无限遗憾、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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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林飞鸟倦,宿地旅人疲。
方天顾、桓从容一干人等,稀稀拉拉地回到‘长兴客栈’时,夜已经深了。
经此一遭,大伙儿算是相熟了。不过铁打的江湖,来去的匆匆客,相熟、不相熟似乎没多少影响。其中客气一些的,进屋前还记得和同行人招呼一声;不客气的,头也不抬,没有二话,直接关门落闩。讲究的,总要打水进屋里梳洗一番再安然就寝,不讲究的,直接躺倒床上,四仰八叉的呼呼大睡。
桓从容当然是既客气且讲究的,而方天顾则完全是另一挂。唯一不同的是,他终究没法子像另一挂人一样呼呼大睡——因为,他长期失眠。
姚晋元订的客房在过道的尽头,加上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得拖拉,因而是最后一个推门进入客房的。
打开门时,他瞧见里面的方桌前,竟多了一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的娇弱女子。
这女子一身青衣短打,背对着门,坐在圆凳上。
订房时分明只有姚晋元一人,此刻鬼魅般多出另外一个人来,他却犹如什么都没瞧见一样没甚反应,安静地回身,麻利地关上门,稳稳地落好闩。
“以后最好不要背对着门。”姚晋元道。
那女子站立而起,袅袅婷婷转过身来面对他,露出一张白晰寡淡的小脸,轻声道:“你放心,听脚步,我就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若不是你,以我的轻功,是走是躲都没有问题。”
“你来这里做什么?”姚晋元语带责备道。
“我怕你万一遇上那家伙的熟人,被瞧出破绽,想着可能最好再修补一下。毕竟那张人/皮面具,我是从死人的脸上拓印下来的,不如活人的精致。”她轻轻皱起眉,却因为眉毛很淡,几乎瞧不出来。
“不用担心,那个傲慢的小子,的确是初次出来试练的,江湖上没有熟人。”原来他根本不是‘姚晋元’,真正的‘姚晋元’死了!
那女子咬了一下嘴唇,道:“若是让姚雄知道我们杀了他的儿子再假扮之,以‘天门山庄’的实力,要是江湖寻仇,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人是我杀的,你怕什么?”
是他杀了‘姚晋元’。
“我怕姚雄对你不利……”那女子神色忧虑。
“对我不利?就凭姚雄?”他冷笑一声。
“还有他的‘天门山庄’。”那女子提醒道。
他满脸轻蔑道:“哼!若放在当年,我凌凝之的‘燕尾刀’会怕他的‘碧波剑’吗?我们‘正义盟’会怕他‘天门山庄’吗?真是笑话!”凌凝之的眼睛死命地盯着某个方向,仿佛要把什么人盯死一样。
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那女子低下头去嚅嚅道:“盟主,目前你的身份不宜暴露。”
“对哦,如今我也是盟主了。”凌凝之收回目光,心不在焉地坐到女子之前所坐的圆凳上:“你一定想不到,我今天遇见谁了。”
“谁?”
“方!寸!山!”
那女子怔了怔,淡色的眉毛快要蹙成团了,道:“你确定是他?”
“他是变了许多,连名字都改了,但我还是一下就认出来了。”凌凝之的语气冷若冰霜,道:“他瘦削憔悴了太多,远非当年英挺伟岸的模样,眉毛上还多了一道疤。”
转而,他又鄙夷地摇头撇嘴,嗤笑道:“不过,还和以前一样对男人感兴趣。我瞧得出,他对桓家的那个小子有意思。”
说这话时,人/皮面具都快遮掩不住他脸上喷薄欲出的恨意了。
“我听说过他。”那女子心下一钝,道:“他已经消失六年了吧。我是盟主创建‘天道盟’后被招募进来的,没见过他。”
“是啊,六年了,音讯全无。”凌凝之道:“哈哈,太好了!他过得真惨,还得上了失眠症,哈哈。”在那女子听来,这疑似强迫出的笑声,真比哭还难听。
“六年时间足够忘记一个人了。盟主怎么还惦着以往的事,放不下呢?”那女子小心试探道。
凌凝之咬牙切齿道:“放下?!他把兄弟们的心都伤透了。六年前,他一句话就解散了‘正义盟’,抛弃掉了我们所有人。我不是放不下,我是恨,恨不得他死!”
那女子专注地盯着凌凝之的眼眸,努力想从里面读出对方要取方寸山性命的绝决,可惜未能如愿,只读出了不甘、愤怒和犹豫。
那女子眼波流转间,无限纠结地叹道:“唉,你是恨不得他死,还是恨他的那句‘兔子不吃窝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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