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回:长兴客栈鹰击长空,瞻之在前忽焉在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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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一夜无眠的桓从容顶着两只熊猫眼,匆匆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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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在江面洒下一簇簇光圈,几只水鸟追逐其间,时而如小船般游来游去,时而像鱼叉般钻进钻出。雨季已至,水位上涨,淹没了两岸肥沃的水没地,江面一下子宽起来,显得往来其间的船只更加游刃有余了。

桓从容背负双手,立足船头,脚下是波动的江水轻摇甲板,眼前是一派云影岚光,心胸顿感疏旷无比,只觉从前在书中读到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也不过尔尔。

这艘船是从扬州开往武昌的。有道是,‘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武昌和扬州间的这条水路,早在唐代时就往来繁忙。当然,诗里说的是,从武昌开往扬州的客船,一路顺风顺水,自是轻快自如,而从扬州去到武昌的船只,则要逆水行舟,难免慢上许多。

这一趟自杭州出发,桓从容本有意取官道上路,但考虑到江南水乡之地,河道纵横,骑马走路颇为不便,还是决定乘船从水路经运河至扬州,再行至武昌了。一路还算顺利,眼看前面就是九江地界了。

是时,甲板上那个皮肤黝黑、脑袋上裹着汗巾的船老大,扬起手吆喝道:“换——旗——!”

得到指令的船夫们立马行动起来,扯下原本挂在桅杆上的三角黑旗,利索地换上一面白旗。

黑旗上画着一口铁棍似的、又直又长的、奇特的长刀,光秃秃的刀柄上连护手都没有。

换上的白旗呈长方形,旗面上骇然印着一只生出双翼、张牙舞爪的猛虎。

在江面上往来讨生活的船家,早习惯了到哪家地头,扛哪家大旗的规矩,所以船行到哪里,就挂起象征这段水路的□□势力的旗帜,否则即便交过保护费,一旦被发现没挂或者挂错旗子,也会被安上蔑视帮派的罪名,无端惹来祸事。

从出海口到九江,是‘海河帮’的辖区,想要安稳通行,就要挂上代表帮主铁奇的‘横刀旗’。

但过了九江,就是鄱阳湖与洞庭湖间的水域了,是‘飞天虎’姜英豪统领的‘两湖帮’所辖,想畅通无阻,便要挂姜英豪的‘飞虎旗’了。

这些个船家整日里风吹日晒,好辛苦才挣得些银钱,却要从手心里抠出一部分来交保护费,自是不甘心的。可一来,大伙儿常年靠这条线路吃饭,不是只走一两个来回的主儿,可以侥幸混过去;二来,这两个帮派还算说到做到,只要在他们的地头,无论是恶霸船客生事,还是流匪豪强打劫,都由他们罩着,会出头平事端,替船主挽回损失,因此权当花钱消灾了。

此刻,船只正行驶在‘海河帮’和‘两湖帮’的交界处。船老大的眉头紧皱,脸色明显沉重起来。

但凡势力交界处,别说两个帮派间,就是省州府县间也十分敏感,彼邻各方都会谨慎克制,弱化管辖权,免得引发冲突。

‘海河帮’和‘两湖帮’能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绝非仅凭好勇斗狠,而是深谙求财不求气的道理,于是乎双方都精明得如同商量好了似的,对这片极易擦枪走火的水域不予理睬,此地便成了捞偏门的三教九流、江湖散客夹缝中求生存的福地,倒霉的船家每每行至此地,难免要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按说遇上杂七杂八的水匪,照江湖规矩,乘客的钱财损失,船家不用赔付,但承运的商品货物必须包管包赔,要是货多,搞不好弄个倾家荡产都赔不起。桓从容所乘坐的这艘客货两用船,因为货多客少,船老大尤其担惊忍怕。

一位身着元色锻面直裰的老书生,从船仓口探出身子,张目望向一半飘在日光里、一半落进水色中的云霞,怏怏问道:“还有多久到九江,天黑前到得了吗?”

船老大回头瞟他一眼,道:“今晚肯定要停九江。”说完,他嘴里又小声叽叽咕咕着:“读书读到这把年纪,连个秀才都没捞到,竟还是个童生,真是脱把的锄头没用处!”语气里带着股莫名的怨气。

却原来,先前船老大见这老头儿的衣着打扮、言行举止像是读书的,而且年岁挺大,便猜他有功名在身,搞不好是个举人、进士什么的,如同捡到了宝,安排座位、端茶倒水,本想借他举人、进士的身份,等到了钞关可以不交船钞,那样的话,就算退还他的船费也极是划得来。可后来才发现他不过一介老童生,失望之余,便看他不顺眼了。

船钞即为钞关税,是官府在水路要害的地方设立关卡,针对船只的梁头、座数、船身长短分类征收的一种税。这种税有三不收:府衙的船不收、宦官的船不收、进士和举人的船也不收。

那个老童生不知是耳力不济听不见,还是听见了不好意思,索性装听不见,没甚反应。

甲板上的桓从容听得一清二楚,不禁暗笑,出声挤兑船老大道:“胆大的锯龙头上的角,心雄的拔虎嘴边的毛。你怕花钞银,何不干脆竖两块‘宗人府’、‘詹士府’的牌子到船头,肯定没人敢收你的船钞。”

船老大吃他一吓,赶紧道:“这位客官说的什么话?!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啊!冒充官船要杀头的。”

“玩笑玩笑,莫怪莫怪。”桓从容一笑置之,又道:“我带的干粮不多了,今晚停什么码头?”

“过了湖口,不出意外就是‘北关码头’了。那是个大码头,只要有银子,什么都不缺。”

忽听一个船工惊呼出声:“快看!那边出事了!”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特别响,船舱里的人都能听见。

船老大不满地骂了声娘,道:“陈七儿,大惊小怪,鬼扯鬼叫个什么劲?”

船工‘陈七儿’急忙伸手指点着:“快看岸上!好大的烟!”

桓从容几步从船头走到右边的船舷处,运起目力向陈七儿所指的方向看去。

初秋时节照例日长夜短,虽然夕阳西落,但天色还没完全暗淡下来。岸边的树林中,零零星星的人家,基本都没有点灯。林木掩映下的某处大庄园正有火光一跳一跳地闪动着,并伴随股股浓烟蜿蜒扭动,从火光处飘散开来。

看样子,八成是哪个大户人家走水了。

船客们从船舱里涌到甲板上,精气十足地看热闹,边指点边评说边叹息过一番后,很快又陆陆续续地回去船舱里歇着了。俗话说,对面火烧山,与我屁相干?于隔岸观火者而言,别人家走水,不过是多了份茶余饭后的谈资,纵然烧得再惨,也是别人家遭殃,没心肠的瞧个不花钱的乐子,有心肠的施舍些廉价的同情罢了。

桓从容的反应却和其他人有些不同,一言不发,若有所思地一直注视着那处烧得热火朝天的庄园。‘陈七儿’好奇地凑上前问道:“还有什么可瞧的吗?”

桓从容嘴上说没什么,实际心下琢磨着,虽说秋高物燥,易发火灾,但眼下天没全黑,远不到睡觉的时候,那庄园分明是家大业大、人丁兴旺的样子,而且离江边不远,一旦有人发现起火,就该打水灭火,何至于烧得如此厉害?

桓家是做买卖的,桓从容最多算半个江湖人,但毕竟习武出身,这几年常在江湖上走动,也遇到不少事,对打打杀杀的勾当并不陌生,不由心下生疑:莫非有人明火执仗,杀人烧屋!?但毕竟不干他的事,想了一会儿就不再理会了。

这年月,江湖上本就不太平,加上世道不好,强梁四起,豪盗辈出,杀人越货之事时有耳闻,如是野外发生,不过是沟死沟埋,路死插牌,多半算作无头案直接封存。如是出现在城镇村庄,则少不得一番立案督察,把衙门里的捕快一通好打,责令限时破案,不然继续屁股遭殃,只不过即便如此,也有不少案子不了了之。

可是,类似明目张胆纵火烧屋的案子,不管是为了江湖仇杀,还是蓄谋劫财,只要火光一起,方圆十余里内全能瞧见,影响之恶劣,甚至比当街杀人的案子还严重,倘若办得不好,官老爷很容易弄丢乌纱帽,是以必然出动大量人力、发布巨额悬赏、全力督办不在话下。

试想,官府不惜人力、物力、财力去办的案子,哪有办不成的道理。因是之故,江湖人极少敢纵火烧屋,虽然有时也会当街杀人,但杀得要么是无根无底的江湖客,要么是当地豪霸的爪牙,都是没有苦主的,倘是害了本地落籍、有家有口的平民百姓,就离抓捕归案、秋后处斩不远了。这就如同一种潜在的心照不宣,江湖人再是穷凶极恶、好勇斗狠也要讨生活,需要同官府达成某种微妙的平衡。

不多时,随着船老大亮开嗓子,一声吆喝,众人抬眼看去,前面已是一处偌大的码头——九江府的北关码头到了。

天色将晚,正是船只进驻码头,等待上下货的高峰时段。码头上到处堆满了包裹、箩筐、木箱等物件。空气中除了扬起的尘土,在昏暗的灯火下飘浮不定,还弥漫着汗馊、湿气、河鲜干货、鸡鸭禽类等各类味道混合在一起的、码头上特有的气息。

一批批船客人头涌动,从船上下来,走上码头,然后融入到更远的街巷中。排队下船的队伍里,桓从容身着水墨色长衫,左肩挎着个小包裹,腰间系了条百宝囊,背后背了个大包裹,右手还提了根枪棒。

今晚,停靠在北关码头的客船总共约二十来艘,大多数船客为节省旅费,会选择回到船上过夜。但不缺银钱,又希望睡个好觉,补偿一下旅途劳顿后腰酸背痛的客人,则可以到码头上,找一家体面的客栈,寻一间舒适的客房住一宿。当然,如果足够阔绰,北关码头虽非繁华之地,但赌场、青楼还是有几间的,也可找个逍遥快活的去处放肆一晚。

但无论接下来如何过夜,总得先下船去到街头巷尾逛上一逛,活动活动筋骨,再找个小食店吃顿热乎的。

下船溜达的人们多将大宗物件寄放在船上,随身只携带些银钱细软。似桓从容这般带着大包裹下船的,一望而知必是去找个花钱的舒服地界过夜的有钱人。

人龙往前移动的速度很慢,桓从容饿得心火直冒,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等不及了,‘嗉’地拔地而起,纵上船舷,再用力一跳,直接到了岸边。

这么远的距离,他手提肩负之下,空中的身姿居然异常干脆利落,顿时引来好几艘船上的旅客们发出阵阵赞叹。

有意思的是,不等桓从容站稳,耳边‘呼’得一声衣袂响动,一条蓝色的身影从旁一掠而过,待他抬头看时,就见一位身穿宝蓝色绸衫的青年已落在了比他还要远上一丈开外的岸头。

那青年这一跳,足有三丈!一掠三丈,单论轻功,算得高手。四周爆发出比刚才更为响亮、热烈的叫好声。

那蓝衫青年长着张小巧的鹅蛋脸,唇红齿白,一双微微瞪起的圆眼略显懵懂,像个样貌秀美却有点冒傻气的邻家小弟。他的左右肩上各挎了一个包裹,身后也背着个大包裹,腰间悬一把长剑,剑鞘的外面包着灰绿色的鲨鱼皮并饰以金边,一望而知华丽非凡。

蓝衫青年站稳脚跟,回头瞥了眼桓从容,鼻子‘哼’了声,显出对他先前的那一跳,不值一哂的态度,以为他方才之举是为了哗众取宠。

桓从容暗里发笑:真不知哪家的公子哥儿学了几年剑,练得了不错的轻功,便看不得别人强过自己,锋芒毕露地跑到江湖上争强好胜了。

偌大的江湖,每天有不知多少雄心万丈的年轻人投身而来,立志扬名立万,争取一席之地。可惜的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会在混出名号前就永远销声匿迹了。桓从容无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蓝衫青年轻蔑地撇了撇嘴,转回头去,高抬下巴,左右扫视了一下,最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开大步去了。

桓从容本以为这个不可一世的蓝衫青年,是初入江湖的愣头青,唯一能引以为傲的亮点,就是出类拔萃的轻功,是以才急不可待的随处展示,但望向他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头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万一他是特意如此表现,想让别人这般以为呢?桓从容向来多思多虑,有所猜疑无可厚非。

北关码头对于桓从容,不能说完全陌生,毕竟几年前曾经来过,只是时间紧迫,落了下脚就走了。

照理说,匆匆逛过一次的地方,一般人是不会留下多少印象的,但桓从容就有这样的本事,只要是走过一次的路,不管大街小巷、鸟道羊肠,皆烂熟于胸,记得半点不差。

原本,他想直接去‘永福客栈’住下,那是‘北关码头’上响当当的老字号,留宿的即便谈不上达官显贵,也多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最为安全稳妥。但他瞧见前面的蓝衫青年,是往‘长兴客栈’去时,心头一动,改了主意,决定跟上去瞧瞧他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出来走一趟,当然要看人看事,才好多长见识。

‘长兴客栈’也是一家老店,因为房费便宜,倒是不缺宿客,不过设施粗陋、伙计人手严重不足,小差错常犯,大差错不断,导致来的客人龙蛇混杂、凡圣交参,十分复杂。

要知,九江府地处‘两湖帮’与‘海河帮’的势力夹缝处,属于两不管地带,因此周围见得、见不得人的江湖客们,都不约而同的聚集于此,进行各种地上地下、黑色灰色的买卖。而‘长兴客栈’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这类人员进行交易的绝佳地点。

桓从容跟着那个蓝衫青年,但并不想离得太近,所以放慢脚步,缓缓踱进了‘长兴客栈’。

这间客栈的条件,比起永福客栈确实差了许多,但总比船上宽敞舒适。他选了二楼的一间上房,进去后将两个包裹拆开,拿出行李等物件,重新摆弄整理了一番。

在观察过周围的环境,确定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后,他才留下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行李,提起那根枪棒,来到饭厅,点上些酒菜,准备好好犒劳自己一顿。

随身的冷硬干粮、船上的粗茶淡饭,三顿五顿的还好对付,可都吃了快大半月的光景了,难免令得在家时养尊处优的桓公子难以下咽。

桓从容不急不忙地下楼穿院,走过前堂,又顺着楼梯到了二楼饭厅。他的腰间仍系着百宝囊,背上也还背着个包裹,但明显已比先前缩水了许多,想来是把衣物之类的行李留在客房里了,至于银两等贵重物件,以及为周良胜准备的礼物,还是不敢随便离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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