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回:心历乱一眼看不尽,逢敌手下注腾豪气(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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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桓从容说要同那个外乡人照面,王三宝当即认定有桓二哥出马,自己肯定能一雪前耻,不禁如同数九天依着暖熏炉,三伏天抱上寒窖冰般浑身舒爽,高兴得手舞足蹈,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眉飞色舞起来,却一个不留神牵动了伤处,顿时又疼得鼻歪眼斜、呲牙咧嘴。

陶辰见了忍住笑,照例阴着一张脸,道:“使的,趁那个大麻烦还在场子里,把事情搞定当然最好。”

王三宝以拳击掌,手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嘴里喳喳呼呼道:“我要去瞧瞧!倒叫那个贼汉子见识见识,莫以为咱们杭州城里没有能人了!”

他本意是想亲眼看着那个外乡人出千被抓,再对其饱以一顿老拳,替自己讨回颜面。

桓从容面色冷然,冲他斩钉截铁道:“除了回家,你哪儿也不许去。”

王三宝顿感不快,比手划脚道:“不去怎么瞧得见那贼汉子被逮个正着,剁手剁脚!?”

桓从容睨他一眼,道:“你就这么肯定我能抓到他出千?我自己都不敢说。”

“那还用说?抓出千靠什么?当然是眼力!以你的弓箭水准,眼力方面谁人比得了?!”王三宝对他信心百倍,道:“你那双眼睛,神准得简直叫我佩服到八姨妈家里去了。”

练弓箭首先要练眼力,先从看准目标不眨眼练起,再到把小目标看成大目标。总之,过不了眼力这一关,休想把弓箭练好。但凡弓箭好手,眼力必然超群。

桓从容轻斥他道:“什么‘八姨妈’,你哪儿来的‘八姨妈’?尽说浑话!”

“你当我胡咧咧好了,反正意思你懂就行,又不是教书先生,别挑我的刺啦。”王三宝抓抓头,嘿嘿笑道:“我敢说,以你的眼力,只要那贼汉子在赌桌上动手脚,哪怕动作再小,都逃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陶辰心道原来这呆子是有根据的,并非盲目信任桓从容。他也附和道:“我说呢,桓公子素来有‘枪箭双绝’的美誉,可惜没机会见识一二。素闻你们家祖上是鼎鼎大名的南郡公,南征北战,军功盖世,尤其箭术神乎奇技,桓公子定是得了祖上真传了。”

外界都以为杭州的桓家,是东晋时期的权臣桓温的后代子孙。但实际上,他们家的祖先只是桓温府里的一员家将,和世族门阀的龙亢桓氏,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但‘寅畏堂’自创始初期,家主假做真时真亦假,认定自家的祖先就是桓温,每年祭拜父祖时,都会把南郡公的牌位放到最高处,长此以往下来,不光外面的人,连他们的子孙后代都信以为真了。

“真传!绝对是真传!不过,他这人藏私得很,亏我待他那么好,他都不肯把祖上传下来的箭术诀窍向我透露透露。”王三宝唉叹一声,眼巴巴地瞧向桓从容,道:“只要让我跟着你去见那个贼汉子,我就不计较了。”

三宝少爷说话,向来又好气又好笑。桓从容面上不挟不矜,一码归一码,一丝儿不松口,只把语气放缓和了些,道:“以你的性子,若是跟了去难保不再起事端,说不准就不准,我是为你好。你要计较,我不怕,咱们好好计较计较。”

陶辰也怕王三宝跑去坏事,说他回家可以,在赌场里乱跑可不行。

王三宝见没了指望,不甘心地吸了几下鼻子,赌气似地坐回到条凳的一边,屁股向下用力,跷跷板似地翘起另一边,再一松劲,凳子腿‘咚’的一声,狠砸向地面,算是帮他出了一口气,才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去就不去。”一转脸的工夫,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趾高气扬地伸手招呼陶辰,道:“来来来,替小爷我快去准备五百两银子的筹码,我与你写好欠条,权作桓二哥的赌本!”

陶辰看他陡然张狂起来,心下嘲笑道:起先被我的人教训,关在此地,头都抬不起来,现下事情过了,居然肆无忌惮地使唤起我来,这小子当真没心没肺。

面上,他点头哈腰道:“好说好说,我这就叫人准备去。”毕竟赌坊里,拿真金白银换筹码的永远是大爷。

桓从容见了,‘哈’了声,道:“你小子挺能装大方啊?”

王三宝一拍胸脯,道:“哪能是装大方,我这是真大方,好不好!”

“这么大方?”桓从容冷眼静看,道:“白替你省那五百两银子了。”

王三宝一本正经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银子抓不到贼汉子。只要抓到那个贼汉子出千的把柄,别说五百两,就是再加五百两也值当!”

桓从容点头道:“成!输了算你的,赢了算我的。”

王三宝两手一摊,完全没异议。

陶辰怕夜长梦多,转身到门口找来一名喽啰,耳语一阵后,那喽啰便自去了。他又吩咐人拿来笔墨纸砚,让王三宝立下赔偿‘百利赌坊’三百两银子,以及再借五百两银子的字据,签字画押。

诸事已毕。

桓从容命令蒋阿福领王三宝速速回家去,可王三宝死皮赖脸、撒泼打滚着就要留在此间等消息。桓从容懒的同他多纠缠,只叮嘱切不可跑去前面赌场惹事。

其实,对于这一点,他并不担心,毕竟有陶辰和他的人盯着,绝无可能再放这只‘花头鸭’出去坏赌场的事。

陶辰伸手作请状,道:“那人正在前面二楼赌着呢,我找人领桓少爷过去。”

“不必。”桓从容摆摆手,道:“这地方我熟。”

陶辰笑道:“那敢情好,桓少爷自去。”

其后,二人再无闲话,桓从容往前面的赌坊去,陶辰则留在原地看管王三宝。******************************************************

当桓从容的脚踏上‘百利赌坊’二楼的楼板时,看场子的毛顺已经在楼梯口候着了。

毛顺,五十出头,山根塌、鼻头大,长得瘦眉儿窄骨儿,其貌不扬,却是‘百利赌坊’花重金雇来的、一等一的千术高手。

面对桓从容,他张开嘴,讨好一笑,露出门牙中间一道豁得极开的、黑呼呼的缝隙。这是他当年赌技不精时出老千,被看场子的拆穿,挨了顿狠揍,掉了两颗上槽牙,后来其他的上牙不知不觉从中间向两侧,慢慢地松散开去,便形成了这条不容忽视的牙缝。

毛顺递上一只竹漆盒,笑容略显猥琐,道:“桓少爷,都准备好了。”

桓从容接过,掂了掂,心知里面是换好的五百两筹码,问道:“你先说说,那个外乡人是个什么情况?”

“那个‘断眉’,一看就和其他赌客不一样。”毛顺皱起稀疏发黄的眉毛,回道:“他明明赌马吊很有一手,一直在赢钱,却在赢得最顺手的时候停下来,反而转去玩那些个纯靠运气的牌九、樗蒲。我瞧他刚才陆陆续续地输了不少,眼下手上的筹码,大约还剩下两千两百两左右。”

桓从容寻思片刻,问道:“以你的经验,他输一些银钱,是故意使出来的障眼法吗?”

毛顺迟疑不决道:“有可能,但瞧他一副全情投入、乐在其中的德性,似乎不太像。”顿了顿,他谨慎地追加道:“如果真是障眼法,他也未免太会装样了。”

桓从容不屑一顾的轻笑一声,道:“连装样都不会,如何在你眼皮子底下出千?”

他已认定那人就是出了千的,只是手法相当高明,别人很难看穿。可真若如此,他又有多少把握能够看穿呢?其实,他心里真没底,不过,就像王三宝说的,凭他苦练箭术所得到的,可识秋毫之末的眼力,机会总该很大吧。

思忖间,桓从容已跟随毛顺来到一处隔间内。里面灯烛齐放,光是悬于梁架上的‘三羊开泰’宫灯就有六盏之多。还有紧靠隔断的月牙半桌上,放置着八个瓷烛台,里面滋滋燃着上等的桕皮油蜡烛。另外,四周的角落里各立有一座可调节高低的‘满堂红’灯架,上面摆了灯盘,盘里烧着水油,外面罩着牛角灯罩。

简直亮如白昼。

隔间门边的黄花梨圆几上搁着一壶凉茶、若干茶盏,两盒羊角蜜和三盒玫瑰酥糕,以供赌客们充饥。

隔间中央是赌客们的战场,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赌桌,黄花梨木的精致框架,镶嵌了黄金樟瘿的台面,既雍荣富丽又张扬显摆。桌侧坐着四人,各踞一边,旁边还围了一圈一面看门道,一面等人下桌换手的赌客们。

桓从容一踏入隔间,就以眼光迅速地掠过全场,最终锁定在一个人身上。那人座北朝南,右手压在桌面上,瞧不清手底下压的什么,但凭猜也知道必是两张牌九。他的那双内眼角处布满血丝的眼睛,正聚精会神地一一扫过同桌的其他三名赌客。

乍看上去,那人除了穿着没有其他赌客华贵外,并无多少不同,可站在入口处、相隔颇远的桓从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与众相悖的奇异气质。

赌桌边坐着的其他三名赌客,和站着的九名看客,面对赌局,个个全情投入、气势高涨,虽说没到眼发红、手发抖的程度,但情绪激昂、喘息急促,如果用一个字形容的话,那就是——“火”。那人表面上看,也是颇为投入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同样的表情、动作放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却好像一块冰。

不,不是一块冰,而是一座冰山。

赌场里,历来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都有。只想赢钱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已经输钱的,百爪挠心,愤愤不平;彻底输光的,两眼发直,垂头丧气。但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就是表露出来的情绪异常激烈,只是类型不同。

当然,也有那帮闲的破落户,在赌场里随便下几把小注消磨时光,自然是眼光散乱,无聊之极了。

那人,和其他赌徒都不一样,明明赌得极认真、极投入,却没有任何心跳加快,血流加速,体温上升,脸红脖子粗的现象。

直觉告诉桓从容,那人面上赌得虽凶,心底却甚为平和,不曾有一点儿情绪激动,冷静得叫人害怕。

能够在赌场里保持这般冷静的,只有三类人:

第一类,是别有目的的人,是以根本不在乎输赢。但是,这类人不可能全情投入地去赌。

第二类,是认定自己一定会赢的人。这种人,九成九是出千的老手。

剩下的第三类,就是失心疯了。

按说,赌场里从来不缺受不住大悲大喜的刺激,变成失心疯的家伙们。

但是,那人的神智明显很正常。

毛顺刚想开口出声指认那人,桓从容没回头,却似脑袋后长了眼睛,抬手予以制止。因为无需指认,他已经找到目标了。

桓从容背着手,缓步走到赌桌边时,这把的牌正好开出来,那个外乡人摸到了地高九,他一家赢了另三家。

输钱的三人自然懊丧不已。叹气、挠头外加默默咒骂,三者必居其一,抑或二、三兼顾。

发现桓从容进来,九个看客中倒有五六个,向他或拱手或唱喏。他们都是本地的常客,识得他并不奇怪。桓从容也向他们推了推手,表示回礼。很快,众人挤挤挪挪地匀出一个位置给他落了脚。

那个外乡人注意到多了个看客,伸手将赢来的筹码,揽向身前的同时,有意无意地抬眼瞧了一下。桓从容也正好在瞧他。

眼神交汇了一刹那。

一闪念间,桓从容只觉火光明烛照破天,风雷摇乱入胸怀,这是他从没见过的眼神?

从那双仿佛被滴血的荆棘缠绕的、深井般的黑瞳仁里,他看到了坚韧的疲惫、满足的厌倦,还有些许淡淡的绝望。

可是,绝望不应该是痛苦的吗?桓从容想,怎么那双眼睛里散发出的绝望,却是温暖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站在一座春暖花开,绿树如荫的万丈断崖之上,等待着某天纵身跃下,之后便无风无雨,万事皆足。

这怎么可能?

人活成什么样,才会有这样的眼神?

桓从容的心弦莫名猛颤。

与此同时,那个外乡人伸过去揽筹码的手,不由得停了一瞬,左边的断眉也不自知地挑动了一下。

他对面的桌边,站着的那个俊逸青年的一双秋水汪汪、淡淡照人的眼瞳中,视线消失的最深处——有一个早已被他忽视的、小小的他自己。他的唇角下意识的,若有似无的向上掀动了半分。

不多不少,只有半分,旁人根本不能察觉,可桓从容眼力过人,在他看来,那‘半分’顺势扩大成了一分,二分,三分……直至化作一个微笑。左边的那道断眉,竟使得虚幻中的微笑,在桓从容的想像中更加生动起来。

猛然间,桓从容被自己吓了一跳,在心里骂了句:胡思乱想什么?!盯住此人,抓住他出千的把柄是正事,于是目光继续盯过去,想看得更深入,可对方的双眸中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担心出千被抓到的惊怕。

究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是艺高人胆大,有恃则无恐?桓从容一边揣测,一边友好地拍了拍身前座上那位赌客的肩膀,道:“赵老四,敢赌得这么大,忘了上次被追得满城跑的教训啦?还是说,你打算以后都不回家了?”

一众人等全跟着哄笑起来。

这个赵老四是个当了上门女婿的木匠,人老实,活计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赌,前次直输得家里揭不开锅,他那个泼辣的婆娘,操起锅铲把他打出家门还不解气,干脆提了根长竹竿在后面边追打,边叫骂,一时成为全城笑柄。

赵老四缩着脖子,憋得满脸通红,嘴硬道:“有道是揭人不揭短。现在,我都是提前把家用支给她,只赌自己存下的私房钱。而且……而且……我家婆娘只说赌输了就别回家,其他可是没意见的。”言下之意,只要赌赢了,还是可以回家的。

有人起哄道:“赢了钱还回家做什么?难道揣婆娘的裤衩里交差吗?哈哈……”有人跟风笑道:“说不定是压被窝里头。”

还有人哈哈笑道:“那是你家女人见识短,难道不知道只有赌输的人才会回家吗?赌赢的,不是继续赌,就是在外面花天酒地,是绝不可能回家的。”

“赵老四,私房钱真不少嘛,小心我告诉你家婆娘。”

……

众人又笑成一片。

这一次,连那个外乡人也笑了。不过,他笑得很浅,只是微笑,桓从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移到了他的笑容上。

目力过人之人,观察力自也细致得异于常人。

桓从容发现,那个外乡人笑的时候是眼睛微微地弯下,鼻子轻轻地皱着,嘴角缓缓地翘起,双唇大大地咧开,那道断眉下压,比另一边的眉毛稍低一点儿,使笑容发酵成稍显忧郁的、若有所思的温柔。

桓从容不禁一愣,用力眨了眨眼,甩了下头,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赵老四面前的筹码上,不许自己再多遐想。

他发现赵老四今天的手气不算太差,虽然刚才输了一把,但面前的筹码看起来还有七百两以上。

他‘嗯’了声道:“我说呢,原来是手气不错,赢钱了。”

赵老四憨笑道:“今天是不错,不过要和前几天算一块儿,还没回本呢。”

桓从容催促他道:“别贪心了,这个位子,该换我玩两把了,否则等你手气不行时,后悔可来不及。”

赵老四干笑几声,没说什么,迅速起身,把位子让给了桓从容。

他如此爽快,并非不想赌了,而是对于桓从容来此的目的再清楚不过。人家是帮王三宝出头来的,他能不让吗?除了他,在场的其他赌客也都心知肚明。

桓从容刚落坐,正对面那个脸上的肉,快堆到脖子上的胖子便清嗓子般地咳嗽了一声,道:“桓公子才加入,可能还不知晓我们这桌的玩法,我来解释一下吧。”

桓从容奇道:“不是牌九吗,又不是没玩过,马掌柜开的什么玩笑。”这胖子正是碎锦街上‘南山生药铺’的马掌柜。

马掌柜强笑几声,嘴巴往外乡人那边一呶,道:“那位方兄弟提议,我们这桌的庄家轮流坐,洗牌轮流洗,掷骰子也轮流掷,并且坐庄、洗牌和掷骰子,至少由两个人负责,这样谁也没法子做鬼,才最公平。大家都觉得是个好主意,所以一致通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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