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景光没有追问齐木莉绪询问的原因，而是将其视作一个日常的小插曲，不放在心上。
正如他所猜想，几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小同学那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只是心血来潮。在这段时间，齐木莉绪一下课就会跑得不见踪影，除了课堂上琐碎的谈话以外，无事发生。
两个星期，是小黑变成背后灵跟着莉绪在校内移动的时间，足以让莉绪习惯小黑这位与众不同的游魂的存在，又不至于与他亲近。
这段期间，齐木莉绪每天早上打开房门都会明显感受到潮湿的走廊以及空气中的阴冷。紧随而至的，是无论她走到哪都时刻跟随的行动冷气。莉绪曾一度怀疑自己会不会因此感冒——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今天的走廊，没有小黑的身影。
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入，本该是正常的现象，这份温度却给莉绪带来一股奇特的割裂感。
她首先确认了门板上的符咒尚存，视线再扫过干净的走廊……潮湿的壁纸干燥斑驳，落下少许乳白色的油漆碎屑，掺杂丝丝灰尘。小黑可能离开一段时间了，没有看见鬼气残留的痕迹。
……行吧。
或许那位如长辈般时刻与她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的失忆游魂，终于察觉到自己不会与他搭话，所以跑掉了吧？
对她来说也是好事。
结束了每周固定的集体晨训，教官还在简易搭建的小讲台上进行例行训话，被刻意点名的松田阵平不顾纪律啧了一声，表情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稍息的站姿倒是没有半点动摇，背脊直挺。
萩原研二稍稍往后仰了点，对斜后方全神贯注的小同学压低嗓音张口：「前天小阵平的检讨被鬼佬打回来了。小莉绪，妳今天有空的话帮帮他吧？」
齐木莉绪飞快地瞥了眼教官，见没有教官注意到自己后，才悄声询问：「好啊，但松田同学上次不是改过一遍了吗？」
她还在猜松田同学这次又拆了什么器具或者仪器，以至于被教官公开批评呢！
教官还在上头念着，松田却毫无自觉地撇嘴，嘟囔：「鬼佬不满意，又让我重写一次。我看他根本就是在找碴！」
莉绪思考半晌，沉默地回望萩原，十分老道地询问：「萩原同学，确定松田同学的检讨里都没有嘲讽警察的词汇了吗？」
「是啊。」萩原研二耸肩，满脸无奈，「删掉后字数不达标，小阵平还把最后一段重复抄了一遍来凑字数，可惜鬼佬不满意。」降谷零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低声道：「……这么天才的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诸伏景光弯了弯眼睛，「zero，别讲得这么直接。」
伊达航不轻不重地咳一声，所有人立刻闭上嘴，纷纷站好不再乱动。
毕竟班长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今天论谁看都是极好的天气。站在太阳底下不会因过于炎热而汗流浃背，温暖怡人的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枝叶浓密，操场边缘仿佛铺上了一层翠绿的地毯。
樱花最盛的时机已然过去，但五颜六色的花朵依然绽放在每个角落。轻柔的微风掠过，拂动着柔软的花草，亦拂过警校生们的发梢。
空气湿器很重，引得泥土与青草的气味也跟着升腾起来。五月的天向来如此。
忽然，一道细碎的声音钻进她的耳膜——
「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
莉绪还没弄清楚是谁在说话，就听见高亢的尖叫声响起。有人捂着嘴连连后退、有人垫高脚尖想瞧瞧状况，训练尚浅的新人们撞在一起，骚动打乱了队伍的秩序，掀起一阵躁动不安的氛围。
转过头的鬼冢八藏在听副教官的说明后，神色立即一变，匆匆喊道：「原地待命！各班班长维持秩序，所有人不得随意移动！」
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等教官离开后，大家交头接耳地讨论著，诸伏景光听见有同期猜测可能是有人受伤，也有人担心可能是发生了事故，不久前还整齐的队伍挤成一团。
小同学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像是被隔绝在这场混乱之外，眼眸稍稍向上抬，望向虚空中的一点。
——又是空无一物的地方。
「齐木，妳还好吗？」
诸伏景光下意识想拍她的肩，莉绪却条件反射避了避，看见来人时才回过神来，移开了视线。「我没事。」
小同学的目光又是一瞬飘移，似乎被什么给吸引，却又强迫自己转移注意。
今天早上不见身影的小黑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年轻女性的灵魂。
——有人跳楼了。
＊
小高班的相田佳奈，23岁。于今天上午晨训期间从四楼女厕的窗户坠落，目前已紧急送医。
在警校内发生这种恶性事件，教官们都行动了起来，冷静地将事发现场隔离，在找到的玻璃碎片、血迹等位置旁放上警示牌，作为证据保存，交由很快就赶来的鉴定人员确认。
上午前两堂暂时停课了。鬼冢班以及小高班的班长被指定留在现场看守，避免有好奇心过剩的学生或者不肖人士破坏现场。
小高班的班长站得有点远，只匆匆瞥了眼便挪开目光，眉头紧皱，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嫌弃，仿佛方才坠楼的不是班上每日与自己同处一室的同窗，而是某个与他毫无关联的人。
一名男同学站在伊达航身后不停磨蹭着手臂，戴着一副在警校内格外突兀的眼镜，老给人一种对不着焦的感觉——只是他此刻面对满地鲜血，怕是恨不得自己真的瞎了眼。
他不免难受地捂住了嘴，低声问道：「伊达班长，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是、是自杀吗？」
伊达航客观回答：「或许吧。还不好说，得等鉴定科的人到场确认。」
伊达航的话没有安慰到他，反而让他的脸色更加铁青，没有松开捂住嘴巴的手，似是不敢置信，发出颤巍巍的声音：
「我记得，当时所有人都在操场集合吧？」
「我打听过了，小高班除了相田以外全员到齐。至于我们班……」伊达航手摸着下巴，忍不住叹气：
「……我们班有一个人，今天早训请了病假。」
伊达航掌握的消息，教官们自然一清二楚。
根据初步调查结果，女厕的门锁年久未修，似乎是在相田佳奈关上后便卡住了无法打开。可这并不能解释为何相田佳奈会选择跳窗。错过了早训，顶多是被训一顿话，在知道是不可抗力后教官不会给她重罚；气温并不高，没有炎热到无法在密闭空间待上一阵的理由，不得不跳窗逃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教官们心中隐隐产生怀疑，在采证过后，更是找到了诸多无法理解的疑点。
齐木莉绪被鬼冢教官唤了过去，后面跟着四个过于醒目的尾巴，在鬼冢八藏看脏东西般的眼神中笑得没皮没脸，假装没注意到鬼冢教官想要赶人的暗示，硬留了下来。
除了他们以外，现场还有一位不算陌生的同期在现场。
「小山贵大，早上这段时间，你人在哪里？」
一句话，在教官与学生间划下显而易见的分割线。鬼冢教官的嗓音不再带有丝毫面对学生时隐隐约约的宽厚，反倒显得硬冷许多，一下子就将在场的学生们弄得脑袋一片空白。
他们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小山贵大，青年额角有着些许不自然的冷汗，张大嘴，顿时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喉咙很紧，发不出声音。
作为小山贵大的同桌，松田阵平率先拧起眉，站到两方之间，抬高了下巴，「鬼佬，你不会是在怀疑小山吧？」
松田阵平毫不在乎礼节的嚣张姿态让鬼冢八藏嘴角一抽，不祥的预感使他开始揉起太阳穴，那撑起来的气场也稍微散去一些。
「有人说，小山和相田认识多年，相田也经常抱怨小山的……骚扰。他们之间的矛盾似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这、这是误会！我没有骚扰佳奈……」小山仿佛大受打击，垂着头，僵硬地说着：「我已经很久没有……我是说，自从在开学典礼打招呼过后，我就没有再跟她搭过话了。」
「有谁能为你的说词作证吗？」鬼冢八藏冷静地问。
谁能为此作证？
小山贵大蠕动着嘴唇，说不出一个人的名字来——
……谁能作证？紧随这个问题之后的，是该如何作证？能保证完全没有吗？如何证明可信度？既然没有骚扰，为何相田会产生这种感受，还苦恼地与班上的同期们商量对策？
小山贵大不知该如何自证。
见状，松田阵平神情阴冷，其他人也互相对视，迅速交换了彼此的想法。鬼冢八藏叹气：「我不期望你们能理解。但若非情况所迫，我也不愿怀疑自己带出来的学生。」
但是现在作为小山的教官，他必须要先给受害者的教官一个交代……至少，他得先拿出一个态度。
无论是不是小山所为，他不能预设立场，也因此无法替小山进行任何辩护。
「松田，我知道你，鬼冢班的刺头。」
小高教官的表情暗了下来，睨向松田时，他眸中的冰冷与厌恶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现在人命关天，不是让你在这里耍脾气的时候！全校学生都在操场上，除了小山以外。这种情况下，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小山无庸置疑是第一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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