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玉潮缓缓抬眸,神情逐渐僵硬。
簪头深深扎入楼符清宽厚的手掌,血痕顺着掌心纹路凝聚于指尖,那人却丝毫不在意,用干净的左手轻拂着烛玉潮凌乱的发丝。
楼符清今日换回了男子装束,卸下了伪装的围脖。他长发束起,露出了整张清俊的面容。“你在做什么?”烛玉潮蹙眉问道。
楼符清垂着手:“这话应当是我来问娘子才对。”
烛玉潮丝毫不领情,她声音微哑地逼问道:“你在这里看了多久?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你在跟踪我?”
“娘子的问题好多,”楼符清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低笑,“我若说是孩子醒来想找母亲,我提着大匣走遍了学宫内外,直至日落西山才寻来此处……娘子会信吗?”
烛玉潮这才看见放置于楼符清身后的大匣,它被随意放置,溅上了不少泥点。
“不信,”烛玉潮双眼红肿地瞪着楼符清,新仇旧恨一道发作,“还有,你最好别再让那个小东西再在我面前啼哭,否则我心生厌烦,恐会做出弑子之举!”
“娘子对自己的孩子好生无情。”
“滚!”
楼符清因烛玉潮激烈的语气怔然,纤长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随即拔出掌心长簪,柔声道:“娘子今日不曾进食,定然腹中空虚。你我可去市集闲逛,顺道拜访医馆。”
烛玉潮余光瞥见楼符清鲜血四溅的手掌,不禁呼吸一滞,随即抱着谢流梨的箱匣向西南集市走去。
她这是松口了。
距蕊荷学宫六里,有一供学子便利的集市。其规模不大,却五脏俱全。无论是采买物资、抑或是治病救人,集市之中都有应对之法。商贩多为学宫出师之徒,他们因各种原因留在了蕊荷。
不过,随着本国正襄日益富达,也有少数流民兴于商贾之道。
烛玉潮并未询问楼符清的意见,而是轻车熟路地踏入了一间成衣铺。
其间熏香萦绕,典雅十足。
坐在柜台后的老板是个知天命的老妇,她已在此地经营半生,故而见到狼狈的二人并不讶异,语气如常道:“二位想要换个什么色儿的新衣?”
烛玉潮言简意赅:“绛。”楼符清喉头微动,吐露出低沉清润的声线:“石青。多挑些过来罢,我想看看款式。”
老板雷厉风行,半句废话不说便开始挑拣。
“娘子难道不想试试其他颜色?”楼符清趁着老板挑拣的空隙,对烛玉潮开口,“雪青、鹅黄,都很衬娘子。”
“不想,我喜欢绛色。”
“哦?难道娘子也喜欢伤害自己吗?”
楼符清的话题转得太过生硬,烛玉潮一时有些愣神,随即摇头否认:
“并非如此。我只是认为,疼痛是令人保持清醒的良方。”
楼符清若有所思:“但愿有朝一日,娘子能为了我改掉这个陋习。”
“陋习?”烛玉潮冷嘲道,“楼符清,即便我接受你无理的婚约,你也不要多管闲事。”
老板很快将衣衫取了过来,供二人挑选。一炷香后,二人换上崭新的衣衫,前往医馆。
大夫甫一看见楼符清的伤势,便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一顿:“血都凝固了,就这么在外头这么晾着不怕感染啊!看你衣冠整洁,竟不知将衣角撕下包扎,身体重要还是面子重要?”
楼符清双唇微张,目光中竟多了一丝无措。烛玉潮一时竟觉得有些好笑,轻咳掩饰。楼符清被声响吸引,低声对大夫道:“我身子糙,自知并无大碍。大夫可否先替我看看娘子的伤势?”
大夫一惊,神色竟逐渐转为愧疚。他很快处理好楼符清的伤势,向烛玉潮走来。
烛玉潮与大夫大眼瞪小眼,面色不禁有些僵硬,她缩了缩指尖,一时竟有些紧张。
“放松些,我行医多年,不会太疼,”大夫面对闻棠那张娇艳白皙的鹅蛋脸,声音不自觉放缓,“只是你夫妻竟来此游历?还是说,你二人前来学宫传授道义,本为师长?”
楼符清站在一旁笑而不语。
烛玉潮亦不愿多言。她若知晓这大夫如此多嘴,定然不会踏足此地。
烛玉潮前世从未来过集市医馆,那时她与谢流梨的手头太紧,受了重伤也得暗自忍着,眼睁睁瞧着那可怖的血迹增生溃烂,最后成为永不消逝的疤痕。“好了。”大夫放下了烛玉潮的手。后者听声缓缓回过神,身后之人递过钱袋,烛玉潮对大夫颔首道谢,却听那多嘴的大夫又说道:“蕊荷学宫里头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倘若无事,早些离去罢。”
烛玉潮回到学宫之时已然入夜。
夜色融融,星光熠熠。楼符清恢复了女子装束,二人并肩而行却相对无言。大匣中那神秘的婴孩一路未曾哭闹,烛玉潮数次怀疑他是否咽气,却见楼符清的手抚在大匣侧面,似在试探婴孩的气息。
应该没死。
此时,寝所方向传来声响,烛玉潮挪开目光,向前望去:
只见寝所之外站立数人,皆恭敬肃立。为首男子身姿笔挺,垂手而立。孤冷的月色扫在男人清瘦的侧脸,更显其眼神锋利。酒蓝衣角随风飘动,男子岿然而立,周身散发着无形的肃杀之气,犹如谪仙降世。
楼符清同样也听见了异动,他眯了眯眼,疑惑道:“那是什么人?娘子认得他吗?”
认得,当然认得。
烛玉潮曾经将自己所有的赌注都压在此人身上,却被楼符清轻而易举地打破。
如今机缘巧合,烛玉潮正面与他相见,是否代表着自己的计划还有可以实施的可能?
烛玉潮的呼吸猛然变得急促,她唇齿微动:
“那是蕊荷学宫的大祭酒,京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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