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钰十五岁那年,父亲领着个姑娘回家,说那才是他的亲生女儿。
厅堂内上了一碗清水,两滴艳红的鲜血在水中相溶,林钰惊讶地望向那个姑娘。
难怪。
难怪父亲带她回来,她与林建昌至少六分相似,的确比自己更像他的女儿。
“你要验一回吗?”父亲似好心多问一句。
林钰存着些不肯熄灭的希望,固执地点了头。
可那两滴鲜血似乎更为固执,胶着在一块儿,却怎么都不肯融到一起。
林家并非普通门第,虽为商贾,却实在富可敌国。
更何况今年春闱,林建昌的养子林霁登科,成了圣上钦点的状元郎。
眼看全家都要跟着水涨船高,一阵大浪却把自己掀下去了。
娘亲在身旁垂泪,父亲便揽着她宽慰,也道出当年换婴真相。
林钰觉得挺俗套的,是奶娘偷偷换了自己的女儿顶上,也就是说,奶娘才是她的生身母亲。
可奶娘长什么样,林钰已经不记得了。
耳边是她唤了十五年的父亲说:“你乡下的亲生父母已然过世,自是没法养活你的。倘若你愿意,便在我林府做个丫鬟,日后也好配个小厮嫁了,你意下如何?”
林钰以为,毕竟多年情谊,父亲应当同自己一样,一时难以割舍。
却不想,他心狠到叫人觉得陌生。
阮氏在旁哭诉:“可我毕竟教养钰儿十数年,一直当作亲生女儿,老爷还是收作养女吧!”
“夫人这般,叫……如何想?”
他转而看向那粗布麻衣的姑娘,“更何况,养子尚能光耀门楣,养女能作何用?”
彼时那光耀门楣的养子正立在林钰身后,冷眼旁观这场闹剧,不曾置喙一个字。
还得林建昌点他:“阿霁学问多,给妹妹取个名吧。”
林霁金口一开,叹了声“晚归家门,迟来相迎”,那姑娘便得名晚迎。
而一夕之间,林钰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了府上浆洗洒扫的粗使丫鬟。
人人都说她得赎罪,弥补晚迎被偷走的十五年人生。
林建昌说要给她配个小厮,许多人都听见了。她生得的确貌美,又是从前家中的主子,仆役们蠢蠢欲动,都有心做这个折花人。
白日里一道道眼光投过来,恨不能在她身上凿几个洞。
其中有个人高马大的家奴,总是不死心,被发现也毫不在意,影子似的缀在她身后。
林钰也不敢说什么。
要说打,她一定打不过他;出了事,这家里也没人会帮她。
“这是今日要洗的衣裳,晚膳前洗完晾起来。”
丫鬟们阴阳怪气地唤着“大小姐”,把自己份例的活一股脑全扔给她。
林钰刚学会洗衣裳就是深秋,精心养护的肌肤皴裂,水泡也是旧的没好,新的又磨出来。
她朝人反抗过,无果。
后来便想到,这都是父亲默许的,他要自己“赎罪”。
鸦青色的天穹笼下雨幕,趁雨珠洇湿眼睫,她悄悄用手腕拭了泪。“钰姑娘。”
转过头时有些狼狈,她看见了管家齐叔。
“老爷请您过去。”
她随人走到花厅外却没有进门,里头侃侃而谈的男声并不陌生,是她原先的未婚夫谭景和。
“晚辈的意思呢,既然求娶的是贵府千金,如今这婚事照旧,只消把林钰换成晚迎姑娘即可。”
“只是可怜那林钰,原先也是与我结了亲的……”
林钰那时立在窗下,衣裳鬓发都洇湿黏在身上,听见那人后文,身上止不住一阵发寒。
他说:“不如叫林钰陪嫁过来,待大婚之后,我再抬她做个通房。”
林钰没想到,他竟能说出一个比配小厮更作践人的法子。
后来,他还说了许多求娶晚迎的话,大同小异,与当初求娶自己时无甚分别。
而林建昌并未应允,因为,晚迎正在与当朝五皇子议亲。
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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