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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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普通人可以步行到的尽头处,柏嘉从车后备厢拿出把铁锹不由分说让郑迟拿着,然后自己用手机导航,两人从小路爬到了遇龙湖畔乘凤山上的一片小山林里,越往深处走手机信号越弱。郑迟看她脸色,也不敢多问。太阳已下山,柏嘉在某个地点停下来,用手机的光线照亮了密林后面的一个隐蔽的小小斜坡。

郑迟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柏嘉要他做什么:“你这是要干吗?”

“就是这里了,咱们从这里开始挖一挖吧。”

“啊?”郑迟的“啊”声中渗透着恐惧,他看着柏嘉的脸,觉得这女孩子真是疯了。她该不会是杀了个人藏在这里吧?

“求求你了,”柏嘉几近哀求,“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郑迟只得就范。他从小在小镇生活,还算有点干农活的经验,拿着铁锹东戳戳,西戳戳,很快发现有一块土跟周围的泥土状态不一样,松松的。再铲几下,表面的落叶和上面盖的土掉下去了一点,里面竟然是个四四方方的大行李箱。

“这……”郑迟气喘吁吁回头看着柏嘉,“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啊?”

“我们一起把它抬出来吧。”

“啊?”郑迟越发觉得毛骨悚然,但看柏嘉已经上手去抓,自己也不好退缩。只能上前帮忙,两人协力,这才把箱子从坑里拖了出来。

柏嘉对着行李箱发呆。郑迟则又看了一眼那个挖得四方的坑,也许是挺久以前挖的了,这坑的大小和箱子的大小,感觉正好能放下一个成年人。夜幕降临,周围漆黑一片,郑迟不禁打了个哆嗦,他拖着铁锹站到柏嘉身边:“咱们回去吧,探险游戏,也得有个度……”

柏嘉像是心一横:“打开它。”

“到底是什么?不会又是你哪个失忆了的病人,忽然想起来在哪里埋的宝藏吧?”

郑迟已经不敢正视那只满是泥土的行李箱,柏嘉却蹲下,拉开了拉链,把箱盖缓缓打开。郑迟往里一看,不由吃了一惊,但又松了口气。

里面是一只形神凄美的天鹅,乍一看是仿真的大型玩具,过去触碰一下,就会发现那是个标本。死去的天鹅在行李箱里看上去待了很久,翅膀蜷缩起来,长长的脖颈本该是低垂的模样,却佝偻着,羽毛上也沾了不少尘土,还发出一股刺鼻的防腐药水的味道。

郑迟还想继续问柏嘉,带他来这里找出这个标本,到底是个什么古怪的游戏。柏嘉却忽然大哭起来。寂静的山林中,她的号啕声一波接着一波,无法停止,听上去让人痛彻心扉。

那一晚柏嘉偏要跟他回家。郑迟有点羞愧自己租住的屋子又小又乱,但柏嘉根本无视周边的环境,她只是想要对他倾诉,之前她经历了什么样的古怪命运。童年时曾被坏人绑架,遭遇车祸,动了大手术;没过多久父母又生隔阂,决定离婚时母亲选了妹妹,没要她;但人生中总也会有光,从幼儿园开始,她就有个青梅竹马的男孩子玩伴,大她几岁,在同一间大学生物专业读了博士又留校。两个人顺理成章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谈了好几年,眼看要结婚了,她准备先去德国进修,回来后就把证领了。在德国有一晚,未婚夫跟她报备说,要去野外科学考察。这本来对生物学家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他经常出没于各种高原和热带雨林之中,没有手机信号,两人一不联系就是十天半个月,也属正常。但这一次,未婚夫忽然没了踪影,自那个电话之后,他既没有跟同事联系,也没有跟柏嘉联系,就这么活生生地消失在这世界上。

柏嘉说完这些,眼睛看着郑迟,却又像是没把任何事物纳入自己的瞳孔中。郑迟心里明白,她只是想要说出来,就好受多了。而对象是谁,也许她也没有刻意选择。

“我其实想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一直推荐你来听推理讲座的人吧。”郑迟小心翼翼地问。

“是,你不愧是专业的。”柏嘉勉强上挑了一下嘴唇,挤出一丝笑意。

“说出来会好一点,”郑迟嚅嗫着嘴唇,心疼地拿捏着言语,“我能懂这种感觉,你一定很难受。”

“我想要一支烟。”

郑迟慌乱地在房间里到处翻,在洗手间的卷纸架上找到半盒便宜香烟和一个塑料打火机,诚惶诚恐地递给柏嘉。柏嘉点上烟吸了一口,整张脸陷在烟雾中。

“那个天鹅标本,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误会了。”柏嘉轻轻说,“你把它拖上来的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他了,哪怕是尸体也好。”

郑迟觉得惊悚,又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个地方,是我跟他小时候经常一起去露营的秘密基地。”柏嘉定了定神,“其实他的失踪,警方也介入了,到处都找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我一直觉得,也许在那个地方,我能找到答案,但我一直不敢自己一个人去。”

“你那么信任我吗?”

“是啊,直觉吧。”柏嘉掐灭了一根,又抽出一根,“我们身上,有些东西很相似吧。”

郑迟坐在地板上,仰视着坐在他床上的柏嘉。在这逼仄的蜗居中,有个女孩子对他说这样的话,让他受宠若惊。

我们俩,明明如此不同。郑迟心说。

柏嘉忽然俯下身子,跟他接吻。她的嘴唇是冰冷的,但却小小的,圆圆的,像某种一个劲想要往温暖处钻的小动物。

郑迟忽然想起什么:“那个天鹅标本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是没告诉我……”柏嘉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低声说:“你答应我,再也不要问这件事,好吗?”

他的身体软弱下来,但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两人不知不觉缱绻在一起。他紧张又幸福,认认真真地给柏嘉解着纽扣,却一下看到了她儿时车祸留下的那条下腹部的大伤疤,在她洁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郑迟一下怔住了,与其说是迟疑,不如说是胆怯。他机械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和手肘,却不知要怎么继续下去,也已不能继续下去。柏嘉却还在给他信心,她抓着他的手,低下头,鼓励他配合下去。郑迟便是在那样迁就的温暖和热切的迷茫中,告诉自己,他不仅是被柏嘉吸引了,现在也真的爱上了她的全部,包括她的惨痛和奇异。当然,人免不了会把自己现在爱的人和过去所喜欢的拿来做比较,郑迟记得,在平风镇的大桥洞底下,他和那个叫小柚子的姑娘,也有一个秘密基地,他的第一次就在那里发生。那时的他,比现在更为笨拙,也需要那个姑娘奋不顾身地来教导他如何往下走。但有一件事好像没有变,他真正会爱上的,好像都是些有着惨痛而奇异故事的女人。一个又一个,这一个的故事盖过了前一个的故事,仿佛是一本有人故意写就的怪力乱神的小说,但若你从头翻起,就会发现,唯有一个女人,她的惨痛和奇异是不可替代的,那便是他的母亲。

夜深了,郑迟回到家,开了条门缝先仔细看了一下,确定郑主叶不会拿着一壶开水又从哪里冒出来。客厅里黑洞洞的,悄无声息。郑迟这才蹑手蹑脚换了鞋,一步步上了楼。

又是一个回避和妻子正面相对的夜晚,郑迟打开主卧的门,发现柏嘉已睡着了,头偏向右侧,两只手交叠在额头上,好像会压到鼻息。郑迟在柏嘉这一边蹲下,把她的左手轻轻拨开,握在自己手里一会儿,又放回到她胸前。每当这种时刻,郑迟的心中便会升腾起巨大的悔意,但这悔意如同春季里的潮湿空气一般,过一夜便慢慢散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不能彼此敞开心扉的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她的身体慢慢娴熟,而她却开始感受到,他每用力多一点,她便会更痛一点。说不上这是生理性的,还是心理层面的,她一开始还会忍痛,但那种忍耐的表情却也让刚刚拾起自信的他开始沮丧了。他一开始还坚持抱着她睡,但每次她一入睡便会自动把整个身体从他的怀抱中抽离出来,就算他只是下意识地把手搭在她胳膊上,都会被甩脱。可能是热吧,他自己安慰自己,但时间久了,他还是会绝望,好像永远都没办法焐热她的小小的,比普通人稍微凉几分的身体。

郑迟去浴室里,把花洒开到水速最小,飞快冲了个澡,换了套睡衣,本想躺到柏嘉身边,想了想,还是打开门,进了乱糟糟的客卧。柏嘉睡觉喜欢没有一丁点声音,也没有一丁点的光亮,也只有在这里,郑迟才可以开着台灯,开一点音乐,看书到凌晨。

他堆起三个靠枕,选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斜躺在床上,正好能看到自己收拾出来的小架子上,有自己这几年出版的所有小说,是这房间里唯一被竖得笔直靠墙排列好的一溜书。郑迟想着,自己真的不该抱怨了,作为一个男人,他有一个家,有健在的母亲和美好的妻子,有已经一脚踏上却还未展开风帆远航的梦想之船,从未错过这世上大多数的美味和温情,有自己全心全意交给别人的深沉的爱,和别人不求回报让他侥幸获得的浅薄的快乐。

他觉得自己是个幸福的人,甚至幸福得有点溢出罪恶感。郑迟忽然又想起来,这话好像也是柏嘉说的,幸福感和罪恶感常常相互勾连。是因为什么说起的,好像跟她小时候被人绑架的事情有关吧。

算了,忘了,他也不想特意再去回忆那些。郑迟随手拿了本埃勒里·奎因,打开看起来。但没读几行,有种不安感又蹿进了他的脑袋,前些日子那个叫王孟宇的女刑警特地把他约出来问话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其实呢,今天找您,是想从侧面多了解一下孟杨案的案情,您不必太紧张。”

“所以选在咖啡馆?”

“嗯,您可能也听说了,这个案件里,虽然嫌疑人的犯案事实是非常确凿的,但我们按照惯例,还是得了解受害人所有的社会关系。而且这一次我来找您,您太太裘柏嘉也并不知道。”

郑迟心想,与其这样被盘问,不如主动出击,他做了个手势止住了小王的解释:“您不用说了,我都明白。不如我现在就跟您承认,我跟孟杨有过不得体的男女关系。”

小王的表情略带惊愕,可能是没想到郑迟会如此坦白。

“这么说吧,我觉得有些事情,瞒自己的家人就已经很不应该了,何况你们警察这里,绝对是瞒不住的,所以,我决定配合调查。”

小王静静听着郑迟一股脑儿说下去。

“其实呢,孟杨作为我太太的朋友和同事,一直是单身。我算是她生活中,唯一可以频繁接触到的男性。之后,我犯了错误,跟她有过那么几次吧,但我们很快就断了。”

“为什么断了呢?”

“因为我发现,还是家庭对我来说最重要。”

如郑迟所料,小王忍不住流露出鄙夷的神情:“你跟她分手,她有继续联系你吗?”

“没有。她心里清楚,在这件事情上,她是理亏的。”

“裘柏嘉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

小王在这个问题上停顿了一会儿:“明白。那据你了解,孟杨有吃安眠药的习惯吗?”

这个问题让郑迟有点吃惊:“什么意思?”

“就是了解一下她的生活习惯。”

“跟这个案子有关吗?”

“您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郑迟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要找到一个跟安眠药有关的合适答案:“那可能有吧。”

“为什么是‘可能’?”

“吃不吃药的我不知道,但她一直失眠这个情况我了解。”

“她有告诉你原因吗?”

“她不用告诉我原因,”郑迟神色自若,“你想想,她睡的是自己闺蜜的老公,那晚上怎么可能睡得着嘛。”

小王看着郑迟的脸,郑迟心中则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好了,就这些问题了。”小王掩饰不住厌恶,她关掉了录音笔,站起来收拾东西,“谢谢您的配合。”

郑迟没起身,他镇定地继续喝着剩下来的咖啡,心想着这女警官还是太年轻了点,虽然表面上措辞严丝合缝,但什么事情都挂在了脸上。她一定跟他一样,虽不情愿,但基于种种事实,还是深深地、深深地怀疑上了裘柏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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