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帆饶有兴趣地听着,这顿饭是方卫军请他和乔莉,最后却变成了顾海涛与方卫军交流文学心得。陆帆暗自打量乔莉的神色,便知她的进度只会比顾海涛差,绝不会比顾海涛好。他见乔莉神情委顿,心道这小妞儿也太嫩了,凡事太容易流于表面,谈苏联文学有什么关系,他愿意谈就让他谈好了,正好省了他们的心力,得以洞察晶通本身的细枝末节。
此时周围的人都差不多用完了午饭,只有顾海涛坐的那桌人没有散去,陆帆猜想他们可能是瑞恩的技术支持人员。还有两个小桌上坐着几个工人,仍在喝酒聊天,陆帆发现他们的眼神也时不时向自己这边投来,有的很热情,有的很愤懑,爱恨一望便知,甚至不用望,你只需坐着,便能感觉到他们目光中的善意与恶意。
方卫军也瞟见了那几个工人,见其中有人面露不满,他似乎有些担忧,几句话岔开了顾海涛的话题,邀他们去看看工会。四个人出了食堂,方卫军又不肯去工会了,说去看看图书室,陆帆道:“今天下午我们还有点事情,不如您先忙,有空了再联系。”
方卫军一迭声地答应了,顾海涛却站着不动,那意思是跟定了方卫军。陆帆示意乔莉与他一同离开,乔莉等走远后悄声道:“老板,我们就把方总工留给顾海涛了?”
陆帆微一思量,悄声笑道:“方总工不是肥鱼,顾海涛也不是馋猫,你怕什么?”
“方总工不是,有人是。”乔莉嘀咕道。陆帆问她谁是,她把昨晚梦见胖头鱼的事情细细说了出来。陆帆这才明白她为何失态,真真是哭笑不得,边走边道:“回宾馆休息吧,你下午把上午的谈话、参观做个小结,我要出去一下,晚饭你等我电话。”
“您要见人吗?”乔莉问。
陆帆没有吱声,继续走路,乔莉猜想他有些事情可能不想让自己知道,也闭了嘴老老实实地走路。陆帆见她虽然还没有摸着门路,但挺乖觉,所思所想也都非常乐观,只是滑稽了些,但滑稽也比苦闷好,要知道销售的压力非常大,乐观会在无形中帮上大忙。
陆帆计划了下午的时间,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他要见四个人,这四个人都非常重要,其中有一个是代理商,暂时让乔莉认识一下也无妨,如果方便,就安排在晚饭时间了,但饶是如此,陆帆还是把乔莉的时间推后了四十分钟,这样便有了单独与代理商谈话的机会。瑞恩目前还不足惧,SK的进程与晶通的真实意图就要从这四个人的身上寻出端倪了。
乔莉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整理了与“胖头鱼”见面的诸多细节,还有中午与方卫军午饭以及顾海涛加入的所有场景,她仔仔细细地分析总结,先在一张信纸上反复记录,最后一点点打入电脑的竞争分析报告中。从做前台开始,她就练出了从最有限的资源中挖掘最大内容的本领,上帝给了她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和超强的记忆力,只要是她见过一面的人,不管隔多长时间,她都能一口叫出名字,并且说出见面时的种种情形。
等表格填完,天已经黑了,她伸了个懒腰,倒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陆帆会去哪儿了呢?又见了什么人?乔莉满心好奇,“胖头鱼”的表现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陆帆的表现也让她意外不已,乔莉觉得这很像小时候和父亲下围棋,在父亲眼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棋局,到了自己这儿,不是当局者迷,就是旁观者不清。乔莉笑了笑,显然,她又当了一次糊涂虫,不过她一点儿也不沮丧,只要她还在局中,她就有机会。她试着把自己放到陆帆的位置上,一个行军打仗的将军,带着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小卒,来到军前,会干什么呢?让小卒子冲上前送死,那肯定不行,让小卒子老老实实地站着,那也太笨了。嗯,如果是自己,一定让小卒子向敌人认为最会去的地方冲锋,以吸引注意力,自己再出奇兵,向关键点进攻。乔莉忽地想起了,为什么琳达和周祥对自己冷嘲热讽,陆帆仍然坚持让自己打晶通电子,看来,自己不过是个马前卒,陆帆是想亲自操刀来做这笔业务,所以,自己的一切行为只要是围绕晶通的,陆帆一定会支持,而父亲说得没有错,有了自己当马前卒,只要晶通没有打下来,陆帆就可以说她经验不足、办事不力,让她当一个整只的替罪羊。
事到如今,自己还有别的选择吗?乔莉继续盘算着,不,她不想有别的选择,到目前为止,陆帆还算一个称职的上司,她宁愿继续这个赌局,只要她跟着陆帆把晶通打下来,这就是奇功一件,就算陆帆把所有的功劳都算在自己身上,她这个马前卒也要论功行赏,以安军心,否则,以后谁还会给他卖命呢?如果赌输了,她不过是离开赛思,再去找别的工作,但是,她也在这场战争中学到了宝贵的经验,积累了做销售的知识,这些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是比钱更重要的吃饭的本钱。
她觉得自己已经成功了一半,她甚至觉得自己是无比幸运的幸运儿,当销售不满三个月,已经当上了这场大仗的马前卒,不管成与败,她都是收获者,而不是失败者。她微笑着闭上眼,想趁陆帆叫她吃饭前小睡一会儿,以养精神。
电话响了,她拿起话筒,陆帆通知她在酒店的中餐厅订一个三人位,一个小时之后去中餐厅等他。乔莉依言办理了。然后,她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三个人,一个是陆帆,一个是自己,还有一个是谁呢?
她突然觉得这是个有趣的游戏,就像下棋,需要时常离棋盘远一些,以观大局,以总结前路,观察后路,分析之后的来来往往,而决定现在的人生。
反正不睡了,她干脆坐起来,用笔在纸上写下:代理商、政府官员、晶通电子。陆帆第一次到石家庄,不可能抛下公务去见什么亲戚,要见的人肯定是紧紧围绕晶通电子的。现在围绕晶通的,除了晶通电子本身的人,就是代理商,而像晶通这样的大国企,政府也有相当的影响力,还会有第四种人是陆帆要见的吗?乔莉摇摇头,感觉不太可能,那么,今天晚上会是什么人和自己一起吃饭呢?晶通电子的人?代理商?政府官员?乔莉思考着,政府官员最不可能,他们比较难约,除非有相当的场合,或者不同一般的私交,否则不可能跟着初次见面的陆帆跑到宾馆来吃饭。晶通电子的人?胖头鱼不可能,方总工看样子一定是被瑞恩的人绊着,自己以前总觉得他是学理工科的,特别严谨诚实,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应该不会这样跑出来吧。那么,剩下的人就是代理商喽,乔莉在代理商的上方画了一颗五角星,嗯……她忽然想,何不把这件事情变得更有趣些,自己和自己赌一把?如果晚上来的人是代理商,就奖励自己一杯可乐;如果是其他人,就罚自己两个星期不许喝可乐。乔莉计算已定,快活地笑了起来。为了保持身材,也为了不让自己对某件事物上瘾,她一直很克制喝可乐的习惯,这下好了,喝与不喝都有了合适的理由。
陆帆就算做梦也想不到,他第一次带出来的小马前卒,会运用下棋的知识把他的行踪盘算了个十之五六。就在他让乔莉订餐的时候,他已经到了酒店门口,在大堂等候石家庄最大的代理公司恒星的总监张亚平。张亚平今年四十八岁,以前他当瑞恩销售总监的时候也和他打过一些交道,谈不上熟与不熟,不过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奸巨猾,用以前瑞恩销售们的原话说,这个张亚平如果没有好处,他连他叫张亚平的事实也会矢口否认。
今天一个下午,他已经马不停蹄地拜见了三个人,让乔莉猜中了两个,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晶通电子的副总,还有一个是无业游民,是欧阳在他来石家庄之前指名要他见的,最后一个,就是恒星的张亚平了。
十八点十分张亚平如约而至,他穿着合体的衬衫与长裤,显得十分儒雅,一见面就和陆帆紧紧地握手,叙说这两年没有和他见面,是如何想念,又说起当年在瑞恩合作时无关痛痒的细节,居然娓娓道来,分毫不差。陆帆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在瑞恩当总监的时候,听手下人多次说起如何吃了张亚平的亏,真是要把他当成那种没有受到污染的单纯的知识分子了。
陆帆看了看表,示意他不要再多废话。张亚平也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你难得来石家庄,又兼了赛思销售总监的大任,一定是为了晶通电子吧。”
陆帆看了看他:“你已经知道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晶通电子想要改制发展,技术就必须更新,它现在已经是一个香饽饽了,从SK到瑞恩,谁不盯着,赛思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呢?”
“你有什么好建议?”
“我跟你说,想要拿下晶通电子,就必须看清楚谁是晶通改制背后的真正的领军人物,这很关键。晶通只要改制成功,七个亿的资金就会注入,签字付钱的是不是现任老板,恐怕还很难说。”
“哦,”陆帆的眼前跳出了下午于副总那张踌躇满志的脸,道,“你认为呢?”
“王贵林这个人,在位多年,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而他的二把手于志德却是个厉害人物。这个人是工科出身,业务能力强,技术水平也不一般,他的老婆,”张亚平压低声音,把头朝陆帆的位置抵过去,显得关系很铁地道,“是前任副省长的女儿,背景很够,他现在又正当年,刚满四十七岁,从政界到商界,都很看好他。”
“方卫军呢?”陆帆问。
“他呀,是属墙头草的,”张亚平笑道,“早些年王贵林不得志的时候,他也不怎么搭理他,后来王贵林上了台,他又去巴结,好不容易当上了总工,不过他技术上还是可以的,在同龄人中比较难得,对业务很刻苦。”
陆帆点点头,心想这一趟石家庄没有白来,从下午那三个人嘴里探得的信息,和现在张亚平说的基本一致,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于志德的身上,这些消息他知道了,SK与瑞恩肯定也早知道了,恐怕于志德那边,已经堆了不少SK与瑞恩的产品介绍了。他知道张亚平上来就把这些消息告诉他,是卖一个乖,因为这些消息他不说,赛思也有办法搞到手,何况这听起来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像张亚平这样的大代理商,如果没有切实的利益,说什么都是扯淡,你借重他越多,付出也就会越多,他也肯定会在其中大挑是非,搅动SK与赛思开仗,这样他好浑水摸鱼,多捞些好处。
他压住性子,不问SK的举动,张亚平也闭口不谈。两个人又谈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粉色套裙的女孩走了过来。陆帆还是第一次看见乔莉穿粉色衣裳,她化着淡妆,颈上系着一个粉色花朵形丝巾,虽然是套裙,却显得十分可爱与温柔。
张亚平顺着陆帆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乔莉。两个男人礼貌地站了起来,陆帆介绍道:“这是乔莉,负责晶通电子的销售,这位是恒星的总监张亚平,河北最有影响力的代理商。”
“呵呵,不敢当。”张亚平得体地伸出手,与乔莉握了握,乔莉嫣然一笑,大大方方地坐下了。张亚平继续道:“乔小姐,到赛思几年了?我们以前见过吗?呵呵,我现在年纪大了,有时候记不住人,要是这么漂亮的小姐我没有记住,那真是老了,要退休回家了。”
“我到赛思一年半了,”乔莉道,“刚刚转做销售不久,以前您肯定没见过。”
这只老狐狸,上来就把话套清楚了,唉,这个乔莉,一点也没有脑子。陆帆不动声色地坐在旁边,张亚平笑了笑,心道难怪陆帆对晶通这么上心,看来是想亲手打这个单子,不过这个小销售长得挺漂亮,人也单纯,安在她的头上一定是指东不打西,指南不打北,但愿不要着了旁人的道儿,打到自己的头上。
三个人点了菜,等点饮料的时候,乔莉开心地道:“给我一杯可乐。”
“可乐?”张亚平道,“乔小姐不喝酒吗?”
“我不会喝酒,”乔莉道,“而且,我特别想喝可乐。”
“特别?”张亚平见她说得有趣,问,“为什么?”
“我知道晚上要见一个人,就告诉自己,如果这个人长得帅呢,我就不减肥了,痛痛快快地喝杯可乐,如果长得不帅呢,就随便喝什么,就是不喝可乐。”
被一个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用这么坦率的方式恭维自己“帅”,张亚平觉得像干了一大杯冰啤酒那么爽快。他不再强求乔莉喝酒,关心地问:“你喝冰的还是不冰的?”
“冰的,”乔莉看着张亚平笑道,“您喜欢喝冰的吧,啤酒?”
张亚平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帅哥都爱冰啤,”乔莉笑了,其实她是猜的,每次同事或者朋友聚会,她发现男同事们通常爱喝冰啤,“何况像您这样的大帅哥。服务员,给我们的张先生两瓶冰啤。”
张亚平笑着朝服务员点头答应,陆帆坐在旁边,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乔莉,你说她有脑子,她的反应有时候真像铁板一块,你说她没脑子,她还真能超常发挥。陆帆不禁想起一句话,大意是说天才和傻瓜只是一线之隔。想到这儿,他看着乔莉微笑起来,不管怎么样吧,她还挺开心的,她一来氛围就不同了,这也好,为饭局加点调料。
乔莉开始发挥了几句之后便沉闷了下去,她在观察张亚平,总结了与方卫军打交道的经验之后,她觉得自己需要多听多想,而不是急于表现。这使得席间的气氛并没有像陆帆判断的那样,充满欢声与笑语。陆帆有些奇怪乔莉的沉默,但是也不以为意,而乔莉见陆帆没有暗示她调节气氛,也不做任何改变,倒是张亚平,说了不少IT界的小故事,让氛围比较融洽。
乔莉对张亚平的故事报以甜美的微笑,心中却暗自猜疑,为什么他不提晶通的事情呢,他既然是石家庄的大代理商,对晶通、SK、瑞恩都会有一定的了解,找他了解情况最合适不过了,陆帆也奇怪,他不提他也不问,难道巴巴地来一趟就为了听笑话吗?
她忽然明白了,这两个人一个想透露SK的消息,一个想打听SK的消息,但是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这也好比下棋,你先开口未必有先机,反而让对方拿住了想法,确定了你想要什么。乔莉看着陆帆闲闲搛菜,心中又想,他是真正坐镇的将军,对方的来头也不小,那我这个马前卒何不投石问路,我七七八八瞎问一气,张亚平就算不想答,也得绕几个圈子。想到这儿,她张开嘴,却又停住了,如果张亚平以为这是陆帆指示我做的,岂不坏了老板的先机。
思来想去,她站起身,假装去洗手间,走到厅外的偏僻处,给陆帆发了条短信:“老板,我想询问他SK的进展,可以吗?”
陆帆感觉到手机一阵震动,打开来一看,心中愣了愣,让乔莉去问确实比他先开口要好,不过张亚平会不会认为这是自己指使的?他觉得乔莉有点抢节奏,虽然SK的情况他从欧阳介绍的无业游民嘴里探听到一二,但是他很想再从张亚平的嘴里套出点什么,他实在觉得那个无业游民有些离谱,也很不习惯欧阳做事的那个套路。
他简单地回了一个字:“问。”
乔莉不一会儿回来了,头发有些湿,似乎用水轻轻抹过了。陆帆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女孩的身上似乎有些办事滴水不漏的味道,如果刚才没有接到那个短信,仅从她抹湿的头发、精心整理过的丝巾上看,绝对不会怀疑她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站在某个地方发短消息。
乔莉又等了一会儿,上最后一道汤的时候,她给张亚平盛了一碗。张亚平感动地道:“谢谢,应该是我们为美女服务嘛。”
“您讲了那么多笑话,我来给您讲一个,”乔莉笑道,“您一边喝汤一边听,好不好?”
“好好好,”张亚平笑道,“我洗耳恭听。”
“我们公司楼下呢,有个小饭店,我们几个同事经常去吃饭。有一天中午,我们到了那儿一看,哎呀,原来的服务员不见了,换成了一个胖胖的小姑娘,一看就是从老家刚来的样子,满脸通红地站在店里,也不招呼客人,也不收拾碗筷,傻乎乎的,我们就喊,‘服务员’,喊了两遍她才反应过来,连忙跑过来问:‘你们结点啥子账。’”
乔莉把最后一句“结点啥子账”,用半生不熟的四川话学出来,虽然一点不像,却自有一种滑稽,张亚平与陆帆都笑了起来。乔莉不慌不忙地道:“后来嘛,我们去吃饭,点菜的时候就喊:‘服务员结账!’买单的时候就喊:‘服务员点菜!’”张亚平呵呵乐着,陆帆却听出来了,这分明是要往正题上引了,他不禁惊讶地看着乔莉。乔莉轻叹一声,道:“张总,这个笑话虽然可笑,可是我却觉得,这是任何入行的新人都会遇到的情况,职场新人不好做啊,老同事们在看着你,领导在看着你,客户在看着你,唉,其实自己何尝不是看着自己。”她这番话虽是有的放矢,却也是有感而发,说得十分真诚,就连陆帆听了,也微微有些感动。张亚平听了这话,却觉得这女孩不简单了,这分明是要让自己提携了,自己怎么提携,无非是多透露信息,方方面面多加照顾。他看了看陆帆,心道难怪你绝口不提SK,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乔莉也不知自己的故事讲得怎么样,事到如今,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微笑道:“张总,我能问问您SK在晶通电子方面的进展吗?”
“这我不太好说,”张亚平笑道,“你们和SK都是我的大主顾,我谁也得罪不起,呵呵,不过我听说SK和于副总的关系很好,估计进展得不慢吧。”
“好了好了,”陆帆对乔莉道,“我知道职场新人不容易,你也不用见着张总就喊苦吧。”他见张亚平不肯再多言,埋头吃起菜来,便阻止了乔莉,对张亚平道,“这个乔莉虽然年轻,却喜欢请教,是个有心人。”
“强将手下无弱兵,”张亚平笑道,“有你这个名帅在旁指点,她一定会进步很快的。”
乔莉的脸红了,她估计自己又一次犯了错误,却不知错在哪里。这场饭局载笑载言地完成了,乔莉与陆帆把张亚平送走,两个人默默不语地往回走,快到房间时,陆帆道:“你进来坐坐吧,现在时间还早,我们聊聊。”
乔莉依言进去,陆帆拿起茶壶要去烧水,乔莉忙抢过来。陆帆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忙碌,等她忙完,陆帆示意她在旁边的沙发坐下,微笑着问:“说说你今天错在哪儿了?”
“我不应该抢先发问,”乔莉叹了口气,“我又自作聪明了。”
陆帆哈哈笑了:“你常自作聪明吗?”
乔莉忽然觉得这时的气氛不像老板与下属了,她笑道:“是的,我常常犯这个错。”
“这也是好事,”陆帆道,“等到年纪大些,自然就能耐得住性子了。”
乔莉不说话,长长的睫毛挡在眼帘上。陆帆忽然问:“你喜欢做销售吗?”
乔莉点点头。
陆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为什么?”
“有挑战性呀,”乔莉道,“就像下棋打仗,多有意思。”
“你觉得很有乐趣?”陆帆有些不能确定,这个看起来挺漂亮的女孩怎么会喜欢这些呢?
“有乐趣,”乔莉飞快地回答,“毛主席说与人斗、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
“斗争的目的是什么呢?”陆帆慢慢地问。
“没有目的,”乔莉笑道,“比如下棋,今天输了明天赢,目的是什么?”
“哦,”陆帆微微一笑,“可是那句话是主席说的。”
“所以他是主席,我不是,”乔莉略一停顿,又道,“不过让我当主席嘛,我也不反对。”
陆帆盯着她,心想程轶群还是有眼光,这个女孩果然不是瑞贝卡之流,她还没有完全露出野心勃勃的面目,不过,在她的心中已经有这样的东西了,也许她不知道,也许她只是装的,但是一个不想当将军的士兵永远都不能成为好士兵,他要再考考她。陆帆叹了口气,道:“如果张亚平始终不愿意说出SK的进展,我们怎么办?”
乔莉眨了眨眼:“你说他为什么不能说?”
“没有好处。”
乔莉又眨了眨眼:“他的好处从哪儿来的?”
“我们或者SK给他的差价,或者客户那边的猫腻,渠道多种多样。”
“我们和SK一定要依靠他吗?”
“不一定,但是也不能和他成为敌人。”
“那也不能我们一直求着他,他总有求着我们的地方吧?”
“折扣,不过,那个条件不能随便开。”
乔莉一边在头脑中计算,一边嘟着嘴巴道:“他来应酬我们,就是为了做生意,嗯,现在嘛,SK、我们、瑞恩都有可能和晶通做生意,瑞恩比我们和SK规模都小,嗯,他当然想拿下我们或者SK的,但是呢,现在不知道谁家能打下晶通,谁家给他的利益最大,嗯,所以他当然一家也不想得罪,”她忽然面有喜色,“他奇货可居,我们也奇货可居啊,我们要么可以让SK觉得他是我们的死党,是百分之百和我们联系在一起的,要么呢,就装着认为他已经和SK融为一体,不再信任他了,去开发其他的代理商,哪怕是小代理,这样一来,他岂不是要着急了,要么退而和我们结盟,要么就要出卖SK,换取信任。”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陆帆永远不敢相信,这是坐在自己对面、穿着粉色套装、眨着眼睛微微笑着的乔莉说出来的话,她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第一天在车上相遇时,又怎么能说出那样天真善良的话呢?陆帆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心痛,或者说,是一种轻微的痛苦。乔莉浑然不觉,开口又道:“《孙子兵法》有死间计一说,这个张亚平嘛,倒是可以试试。”
“什么叫死间?”陆帆问。
“怎么说呢,简单地说就是派出去要给敌人发现的间谍,让敌人发现后呢把他杀了,然后误信我们的假情报是真情报,总之,是一种被牺牲的间谍。”
“你喜欢?”陆帆面无表情地问。“不喜欢。”乔莉笑道,“怎么,SK如果不再信任张亚平,会杀了他吗?我们销售,又不是真的打仗。”
陆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慢慢地道:“我不管是谁教了你这些,我希望你都能忘记它,销售不是战争,商场也不是战场,战争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商场,是需要双生双赢的。”
乔莉皱起眉:“我不明白。”
“你没有敌人,”陆帆道,“也不需要消灭敌人,你要尊重对方,帮助对方获取利润,前提是,他必须和你合作。”
“恒星我能明白,”乔莉不解地道,“可是SK呢?瑞恩呢?”
“他们也是一样,”陆帆道,“我的第一个问题你还没有给我答案。”
“第一个问题?”乔莉赶紧想了想,“哦,是卖软件与冰棍。”
陆帆点点头。乔莉思考着陆帆刚才的话:“你是说,买冰棍是因为能解渴。”陆帆又点了点头。乔莉道:“如果旁边也有个人卖冰棍呢?”
“我们的价格公道、味道更好。”
乔莉想了想:“如果人家就是卖得便宜呢?”
陆帆没有回答,反问道:“如果你的竞争对手卖得不仅便宜,而且还是客户的亲戚;如果不仅是亲戚,买一个冰棍还可以送一分钱的礼物;如果旁边还有几个人说,你的冰棍其实很差,不如别人的好呢?”
乔莉张口结舌:“那、那我还卖什么呀?”
陆帆接着问:“如果你还不能确定,站在你面前的几个人里面,到底是谁要买冰棍解渴呢?”
“我、我我……”乔莉结巴了半天,道,“我找出那个人,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解决。”
“那你得快,”陆帆道,“不然他就会买其他人家的冰棍。”
乔莉看着陆帆,问一句废话:“为什么?”
“因为口渴,”陆帆道,“因为客户有客户的想法与难处。”
乔莉闷闷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陆帆观察着她,经过这番对话,这女孩能悟出一点东西吗?如果时光倒退十年,不,也许只要五年,他今天也不需要跟她费这些唇舌,商场如战场,她敢去拼去搏斗,有手段够胆量,就一定能成功,但是人活着要与时俱进,在商业规范越来越明晰的今天,只用老办法是不能解决新问题的。乔莉突然站了起来:“老板,我要回去了,我想好好考虑考虑。”
陆帆微笑了,她没有被打倒,也没有被搞糊涂,显然,她已经听懂了一些意思,开始试图理解与接受了。陆帆示意她离开,等她关上门,他不禁打开手机,看着她发给他的短消息,他第一次觉得,把晶通安在乔莉的头上,也许是正确的。
陆帆打开电脑,习惯地查看邮件,没有云海的回信,看来他还在忙碌。陆帆轻轻吐出一口气,瑞恩派出了一个能钻会打的销售,SK呢,耳闻SK把晶通给了一个名叫薄小宁的人,这人是个高干子弟,家庭很有背景,具体能力还不清楚,但晶通改制在即,陆帆觉得SK不可能把这样一单业务给一个寂寂无闻的小卒,背后操作一定另有其人。
他默默地查邮回邮,突然,一个新的邮件跳了进来,里面只有三个字:睡了吗?
陆帆眉头一紧,在他离开瑞恩之后,也和前妻结束了四年的婚姻,前妻闪电般地嫁给了她的同事,接着离开了职场,成为一个专职太太。可惜,她的新婚姻生活似乎也不能如意,总是突然冒出来,向他说一些伤感的话。陆帆每次都觉得,自己无话可说,既不想安慰她,又觉得不能不安慰她。当年的浓情蜜意早已是过眼云烟,可是云走了烟散了,到底还是留下了痕迹,这痕迹是什么,陆帆不知道,他已经无法燃烧爱情,或者说,他已经激情全无。
陆帆回了两个字:睡了!邮件一发出他就后悔了,既然睡了怎么还能看邮件、回邮件呢?良久,他盯着显示屏,几乎是凭直觉,他感到她一定会回信。突然,屏幕一亮,邮件又跳了出来,仍是三个字:我想你。
陆帆今天晚上第二次觉得疼痛,这感觉让他异常沮丧,他觉得自己的平静被打破了,被女人用她们的方式放肆地攻了进来,不过问他的意愿,不在乎他的感受。他愤懑地拍了一下桌子,盯着显示器,双手几乎是机械地,像在公司回复一些无关痛痒的邮件那样,回了极其客气的话:早些睡吧,保重身体,晚安。
他不想再看见第三封回信,直接关了电脑。他觉得头疼,觉得自己被某种情绪包裹住了,那些东西像烧熔了的糖蜜,尝一口是甜的,冷了之后是脆的,最后就缠得你遍身都是,无法清洁与归零。陆帆直接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这是个很好的解脱方法,因为他时常困倦,只要闭上眼,他就会进入梦乡,进入没有烦恼的世界。
与此同时,乔莉却在另一个房间等候着回信。离开陆帆的房间后,她想了许久,她自从进入公司之后便梦想的销售竞争,火一般炙热与严酷的战场,被陆帆的这番话真正拉开了序幕,但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甚至没有想象中那种激动的感觉,她觉得有些沮丧,是的,卖软件和卖冰棍有什么区别呢?你要卖,别人也要卖,就算你的口味好,那你怎么告诉面前要买的人,你的最好最棒,关键是,最适合他?这些都还在其次,关键是,你怎么知道他到底要什么?最好的口味,最棒的服务,还是其他种种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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