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昂坤经常来接佳萱下班,他每次来佳萱都很开心,但这么接了她能有两三个月吧,昂坤就不再来了。我再见到他,是距离佳萱离职大概三个月前的时候……”
这段记忆远没有当初昂坤突然掀桌来的让人记忆深刻,阿瑶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她甚至不太能确定当时陈佳萱对昂坤态度上的转变到底是客观的,还是只是她作为旁观者的错觉,她的脸上因此而带了一点犹疑,因为边说话边权衡思考,语气也逐渐慢了下来,“那段时间佳萱总是会主动延长工作时间——我们店生意还行,但不太忙,每天也是按时开门闭店,所以大家也都不用加班,但佳萱那段时间总是早来晚走,她如果下班之后还没回去的话,昂坤基本就会过来接她了。”
林意朝被百叶窗遮住了的病房看了一眼,“她对待昂坤的态度有了变化?”
“其实表面上也没有,他们看上去还是蛮恩爱的,”阿瑶犹豫地说道:“但我天生对情绪比较敏感,我总觉得那个时候的佳萱是不那么想跟昂坤回去的,但又不得不走——就是那会儿我感觉她好像有点害怕昂坤。”
林意沉吟着没有说话,沉默里,阿瑶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地补了一句,“哦对!那时候佳萱就已经开始变得不太爱说话了,她以前总会主动找我和别的同事聊天开玩笑的,但那段时间没活儿的时候她总会一个人坐在吧台里发呆。”
从精神卫生中心出来,跟阿瑶告别后,林意坐在自己车里,回想着阿瑶透露的信息,在心里大致把情况捋了一下——
昂坤的家境不错,对于他为什么这两年都没回家也没跟父母联系,他出事后警方找到他父母调查,他父母给出的解释是,因为他们对陈佳萱不满意,想让儿子跟她分手,但昂坤不肯分,为了她才离家出走跟家里断绝关系的。
……但从阿瑶的叙述里,事情显然不是这样。
两年前出现在咖啡店的昂坤满身名牌却点单拮据,这说明他当时很可能已经失去父母在金钱上的资助了,联系当时昂坤很可能已经染上了毒瘾的猜测,那么家里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很可能是因为他的父母察觉到了儿子吸毒的事情——父母为了阻止昂坤买毒品而断其财路,而昂坤因为父母的这个做法,所以离家出走,与他们断了来往。
昂坤要买毒品,但手里又没钱,他急于赚钱,所以才有了带着电脑在咖啡店工作,又因为设计单被退而暴怒掀桌的那件事。
至于陈佳萱和他在一起之后……
后来陈佳萱宁愿早出晚归也不愿回家,那么很可能她就是那时候发现了同居男友嗑药的事实……
她可能想过分手,但被昂坤用什么手段制止了——家庭暴力很可能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所以她才用工作来逃避与昂坤的独处,但在昂坤来接的时候,又不得不粉饰太平地跟他回去。
陈佳萱在医院的看诊记录证明,她患上抑郁和沟通障碍症是在一年前,如果阿瑶的感受和表述都没有问题,那么在离职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佳萱其实都在对身边的人隐瞒自己的病情,并且强颜欢笑着粉饰太平……昂坤没有限制她的自由,男友的家暴也好,吸毒也好,她当时有无数的机会能找身边的人求助,但她为什么没有做?
是彻底被昂坤挟制住了不敢做?还是……出于本能地保护着这个她深爱过的人?
如果是后者,林意很想求求老天爷,让人在出生的时候先被加上一个“拒绝恋爱脑”的出厂原始设定。
她坐在车里烦躁地深吸口气,想起阿瑶说的另一件事,拿起手机,给池浪拨了过去。
“喂?!”
林意发动了车子,手机通话自动连了车载蓝牙,池浪气势汹汹地一声“喂”从前后左右的车载音响里环绕立体音地喊出来,吓了林意一哆嗦。
“……”林意从方才那四面八方而来的一声断喝里回过神,当即和颜悦色地问候了电话对面的池警官,“哎呀,怎么池sir你们警署食堂今天中午的特供菜是火药吗?”
电话那头儿的池浪其实正在出现场,他从陈佳萱那被偷梁换柱了的淀粉片假药顺藤摸瓜,今天上午终于找到了售卖假药的人,他带人直接上门抄了藏在老城居民区里的黑诊所,从里面把售假的老板押了出来。
其实不能怪他接电话的时候语气不好,实在是因为当时血气上头怒发冲冠的缘故,不过这会儿他冷静了,林意阴阳怪气的魔法攻击如同冷冷的冰雨透过听筒直接拍在了他脸上,池总满身的煞气霎时间全都懂事儿地褪了下去。
“……”池浪把手里方才还意图暴力拒捕,此刻却满脸挂彩咸鱼一样耸拉着头的诊所老板推给一旁的下属,看他们推搡着把人押上车,这才缓了语气,对林意苦笑,“是你这电话打来得太是时候,我带人出警抓人,刚跟嫌疑人打了一架,正兴奋着。”
林意听到了他那边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你去抓谁了?”
“卖假药那个老板,”池浪说:“我给他看了昂坤的照片,他也已经承认了,昂坤这大半年以来,一直在他这里买‘药’。”
他顿了顿,转而问林意,“你打电话是什么事儿?”
“你们查昂坤的银行账户,他这两年来有过什么投资的行为吗?”
池浪不屑地冷笑,“投个鬼,你见过哪个嗑药的还有钱搞投资?最大的投资早都特么投到‘走板追龙’①上去了——但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今天找了陈佳萱以前在咖啡店的同事,她说陈佳萱跟昂坤在一起后搬过一次家,是因为昂坤搞投资失败赔了钱,他们租不起好房子了,所以才搬到后来的地方与人合租的。”林意声音也在不经意间冷了下来,“他要是没有投资项目的流水,那估计着,十有八九是用这个当借口骗走了陈佳萱的钱,然后去买药磕了。”
“差不多,”电话里,池浪沉声说道:“但是有一点,我们拉陈佳萱的流水,她的账户里没有任何一笔钱是转给昂坤的。”林意反应过来,“是大额支取?”
“对,”池浪说:“我琢磨着,那傻妞儿应该是自己取了现金,然后又交给昂坤的。但现金交易不像电子支付转账,钱流去了哪里,现在已经查不清了。”
——也就是说,通过银行流水证明昂坤涉嫌诈骗陈佳萱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行吧……”林意在说话间把车从道路平整开阔、四通八达的上城区开了出去,驶进了颠簸、拥挤而混乱的下城区街道里,沉默里,她自己也是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认命的语气里颇有些硬着头皮往前冲的意思,“这些路都走不通,除了陈佳萱能早日恢复之外,也只能我破釜沉舟了。”
出警抓人的池浪也上了车,他一边打着电话一边随手关上了车门,大力出奇迹地“哐当”一声,吓得后排的假药商一激灵,他却连头也没转一下地问林意:“你真要去上那个甜品班?你行吗?要不还是我找人去吧,‘椿日’的老板也不至于把我们警署的人都见了个遍,只要他不投诉,非法取证这事儿也就……”
“瞧不起谁呢?老娘这私家侦探干得有口皆碑,就没辜负过委托人。”林意打断他,大开大合地把车停在了路边车位上,“再说,桉城这边的行政条例不是规定,公检法非法取证被实锤,就直接丢工作走人吗?你觉得你们署里有哪个警员愿意给你冒这个险?”
她边说话边从车上下来,瞧着不远处“椿日甜品培训”的横幅,迎着阳光戴上墨镜,在池警官经受了灵魂拷问而一时哑火的沉默里,干脆利落地挂断了跟他的电话——
“我已经到椿日甜品这儿了,今天下午就开始上课,先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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