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中,山腰的一块平地上,一大一小两座吊脚楼并排而立,同样的补丁遍身,同样的摇摇欲坠,同样呈现着诉说年代久远的黑褐色,远远看去,底部还有些许绿意,走进才发现,竟然覆盖着一层苔藓。
一群个头参差不齐的孩子,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却无比灿烂的笑着,早就簇拥在大个吊脚楼的门口,好奇的向外张望。似乎看到风思扬这个生人,他们才没有像往常那样冲出来迎接老师。直到姚老师从背篓中摸出一个薄薄的红色塑料袋,向他们招手的时候,这群衣着破烂的孩子才争先恐后的向外冲出,粗略一数,足有二三十个,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身后还背着一个更小的娃娃,约莫只有一岁上下的样子。
姚老师此时全然忘记了风思扬的存在,转而一手托着塑料袋,另一只手则无比慈爱的摸摸这个,拍拍那个,不像老师,倒像是这群孩子的爷爷。
一阵喧闹过后,姚老师终于打开了塑料袋,里面是一堆糖果,最廉价的硬糖那种,但等分到孩子们的手中,却立即化为最稀罕的宝贝,一个鼻涕吊得老长的小男孩似乎舍不得吃,轻轻剥去塑料纸后,先是伸出尖尖的舌头轻轻舔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露出一副无比陶醉的表情。
风思扬无意打断孩子们难得的享受时刻,于是在郝楠的引领下走进大一点的吊脚楼,这里是教室,摆放着二三十套缺角断腿的粗木桌椅,一块被擦得几乎已成灰色的黑板上残留着几行数学公式,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似鸡又像鸭的画作,想必定是某个调皮蛋的涂鸦,黑板正上方贴着一张主席像,左右赫然写着八个大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木头墙壁四处可见天光,顶上也不例外,角落位置破了一个大洞,此时正被一张泛黄的塑料布遮掩着,如是夏天上课,这里倒也凉快,但到了冬天,高原山区肆意蹿行的寒风一吹,滋味如何已是可想而知了。
而最令风思扬心里发堵的,则是吊脚楼外面墙边的一排石头,看似凌乱,却不尽然,细心一看,便发现每三块一组,里面满是草木灰,上面架着一口口破旧的铁锅铝碗。
风思扬有点弄不明白,不由看向郝楠,郝楠会意,说道:“这里的孩子虽然人数不算多,但他们的家却分布在方圆二十公里之内的各个角落,因此自然无法回家吃午饭,于是就将一些玉米、大米、红薯之类的粮食或者家里的剩饭带来,中午下课之后,便自己生火做饭。”
“没有菜?”
“能吃饱就算是好人家了!这里山势陡峭,种不了什么粮食,这几年又禁止打猎,瑶民的日子很苦,唯一可以挣点钱的可能就是养蚕了!”
“不是有树吗?还有各种草药,都可以卖钱啊!”风思扬不解。
“这里的瑶民对大山森林极为虔诚敬畏,而且这一带山区多是用于养蚕的柞树桑树,除了盖房子和打几件必备的桌椅床铺之外,他们从不随意砍伐。至于草药,外面可能很贵,但这里交通不便,来收草药的奸商又将价格压得极低,真的跟卖草差不多。”郝楠虽然来到这里的时间不长,却似乎已经了解很深。
姚老师的糖似乎是严格按人头算着买的,孩子们人手一颗之后,红色塑料袋中便只剩下两颗,而其中的一颗还是为生病没来上课的阿蛮留的。看到已经走回来的风思扬,姚老师尴尬的笑笑,略带歉意的看过郝楠一眼之后,便拿出最后一颗糖果,强行塞入风思扬的手中。
风思扬上山的时候想象过这里的贫苦,但绝没想到竟然困难到这种地步,于是死活不肯接过,直到郝楠又说出一番话来,风思扬才极为郑重的收下,接着剥开糖纸,送入口中,随后立即背过身去,一面无声泣泪长流,一面极为认真的品尝着有生以来吃过的最甜、最美的一颗糖。
郝楠告诉风思扬,姚老师老家离此一百多里,尚属有地可耕的好地方,小时候上学极有天分,但因为先天腿有残疾,高小毕业后便无法继续学业,于是转而走入这片莽荒大山,当了一名民办教师。虽然姚老师深受大山中的瑶民爱戴,但工资却低的可怜,起初的报酬是每月三十斤糙米,后来由国家补助二十元代课费,粮食却没了,再后来就是九十年代时开始领取的八十五元工资,之后就再也没有涨过。
即便大山深处物价极低,但上有卧病老娘,下有两个正在上学的孩子,这区区八十五元钱之中,还要每月留出一部分补贴家境贫寒孩子的午饭,简直让姚老师无所适从。
但就是这样的待遇,姚老师却在这里足足坚守了三十二年,从他教鞭下走出的学生也已有七八百人之多,千万不要小看这个数字,因为这远不是普通的教学工作,而是兼任语文、数学、体育、地理、音乐老师于一身,包罗一年级到小学毕业全部课程于一体,既当爹又当妈,中午给孩子们烧水做饭,每天早晚拖着残疾的左腿接送小一点的孩子翻山越岭,暴雨山洪时还要背孩子过河……
风思扬吃完无比珍贵的廉价硬糖,便将带来的方便面和火腿肠默默留下,随后一句话也没说,便匆匆下山而去。
第二天,正午的烈日下,风思扬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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