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昳澄平静的看着头顶深褐色的糙布窗幔,她早已知晓结局,如今亲口听太医说出来,更觉得是解脱。
只是……
她轻轻转头看向床前跪着的竹影和江昀,两人已然哭成了泪人,红肿的眼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不在了。
只是可怜这两个娃要伤心一阵子了,不过她还是皇后时就早已想好了他俩的去处,等到时他们各自过上踏实日子,想来,忘记她不是难事。
沉默许久的宋时煦冷不丁的站起身,将旁边桌子上仅有的一个天青色注水瓷瓶扫落在地。
“砰”一声,瓷瓶碎成了几半,开的正艳的剑兰就那么狼狈的躺在地上,被泥水污染。
这花是方昳澄刚来冷宫时,竹影怕她觉得冷宫单调,为她摆在桌上的。太医们看见皇上如此动怒,具是一哆嗦,连忙都匍匐在地,生怕盛怒之下就掉了脑袋。
宋时煦俊脸黑的像墨,声音像透骨寒风:“废物!都是废物!给朕想办法,救不了她朕要你们——”
“够了!咳——”
方昳澄猛的撑起身子冲宋时煦吼道,由于情绪太过激烈又咳出一摊血来。竹影和江昀连忙起身为她擦拭嘴角的血丝,拍着她后背顺气。
而宋时煦的话堪堪被堵在嘴里,不可置信的看着方昳澄。
方昳澄却忽然讽刺一笑:“宋时煦,你今日这是在演哪出戏?我健康的活着时,你巴不得我死,如今我要死了,不正合你意吗?赶紧走吧,离开这冷宫,要不然你的宝贝玥贵妃可要找你闹了。”
说完她便躺回床上,闭上双眼,再不理会一旁站着的盛怒的帝王。
太医们大气不敢出,身体微微哆嗦。
这废后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直呼天子名讳!这下皇上肯定要彻底发怒了……
可他们等待良久,却只听到他说:“好!好!很好!”
宋时煦怒极反笑:“算你有骨气,我倒要看看没有朕逼着太医们为你医治,你能活多久!”
说完便握紧拳头头也不回的往屋外走,可往日挺拔的高大身影,此刻却有些佝偻。
方昳澄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紧闭的双眸流下一行清泪,心中生出一股子悲凉。
她本和宋时煦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他向来是对她很好的。
她不知道她和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是怎么认识的,她只知道,从记事起就追在他屁股后“煦哥哥、煦哥哥”的叫。
她回想起她十岁时,他十二岁,那时他课业繁重,她找不到机会同他见面、与他玩耍,便哭了好一通鼻子,他便以“太傅身体不好,儿臣不忍恩师来回奔波”为理由向先皇提议每日来方府上课。
来方府上课的第一日,少年眸光干净无杂质,有的只是她肉嘟脸庞的倒影,他捏着她的脸说:“方太傅是我恩师,我自然不忍他太过操劳,而阿澄是我的小宝,我更是不忍你因见不到我而伤心哭泣。这下好啦,我们每天都能见面了。”后来她十七岁,他十九岁,上元灯会那天,他在流缘寺万年菩提树下、满河花灯之前求娶她,他说:“阿澄,我会一生一世都对你好,只对你好。”那时的方昳澄心中甜蜜,好几天都兴奋的睡不着觉。
那是什么时候他开始变了的呢?
是他当上太子,是方昳澄从小被养在乡下的庶妹方芙玥被接回方府之后。
婚事定下之后没多久他便被立为太子,他的眼神不在纯粹,眼里的野心和算计再不隐藏,眼里也再不是只有方昳澄一人,他的视线逐渐被方芙玥吸引。
方芙玥虽粗鄙娇蛮,但也烂漫自由,天不怕地不怕,透着一股子野性,这特别的性子让宋时煦无可自拔,宠她纵她甚过对方昳澄,更是娶她为侧妃,和方昳澄一同入东宫。
当太子妃两年、皇后三年、废后两年,方芙玥就仗着宠爱整整欺负了方昳澄五年,没有宋时煦的偏爱,在皇权之下,她根本斗不过方芙玥。
方家被判满门抄斩,她被打入冷宫时,方芙玥却晋位至皇贵妃。
方芙玥还来冷宫隔门挑衅,并直言不讳的说:“就是我怂恿陛下判方家满门抄斩的,如果你能得陛下偏爱,方家或许就不会死,可是你不能!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看都是笑话。”
那时方昳澄想,是啊,都是笑话,宋时煦不爱她,她救不了方家,也报不了仇。
恐怕宋时煦从一开始对她就是假的,向先皇请求来方府上课,是为了让先皇觉得他尊师重道是个任君,娶她为妃、立她为后也只是看中方太傅乃文臣之首,能得到文官的支持,让他站稳脚跟。
这不,利用完了,什么尊师重道也不在乎了,直接就判了方家满门抄斩。
她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些看清他。
方昳澄恨恨地抓紧被褥,肺部仿佛有刀子在疯狂游走,撕心裂肺也不过如此。
“咳——”
她又吐出一大口鲜血,这回再没有力气动弹。
竹影见次,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向太医们跪着,头“砰砰砰”一下一下地磕地,额头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求太医救救我家娘娘……求求了……”
太医们为难地面面相觑,对竹影的忠心有所动容,可却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竹影,别求了……娘娘,薨了……”江昀的手颤抖着探了探方昳澄的鼻息,又视若珍宝般为她整理好散乱的碎发。
屋外又气又恼却还踌躇着未走的宋时煦,猛地看向天空,蓝的毫无杂质,就像他儿时第一次到方府上课那天一般。
良久,他捂着心口跌跌撞撞地走出冷宫。
他本想进去再看她一眼的,可是他走的慌乱,竟连回头都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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