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呢?
当得知一切都是天魔眼的安排、一切苦难皆为命运。
当得知一切痛苦皆为步惜命所有。
步惜命有多久没哭了。
虽然发现了步惜命是那团曾经陪伴他千百年的灵体,但忘阎依旧悬着一颗心。...
他告诉步惜命,因为步惜命在人间历练,身上断然没有法力。
纵然化险为夷的能力再强大,也不能与生死簿的天地法则对抗。
况且,这对破解步惜命消失的十六岁的疑团并无帮助。
他自嘲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走在通天塔里,忘阎以担心步惜命会迷路为由,牵着步惜命往前走。
步惜命哼哼唧唧向他抗议,但十指相扣那一刻,那点抗拒之心便烟消云散了。
通天塔并不是鬼鬼都能进。
只有阎王以及受阎王认可的鬼才能进入。
塔内四周并非光滑的墙身,而是潮湿的洞壁。
天魔眼的本体,隐藏在通天塔中心。步惜命们走了好久,才走过前堂,进入一座空阔宽广的石室。
走进其中,如同置身巨大的圆柱体内部。
石室上面陈列着历代地府阴司的画像,而中间,则是戴着鬼面具的阎罗王。
但奇怪的是,阎罗王的旁边却空出了一块,无字,无画,仿佛此处本该有另一职务才对。
又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处空白,一缕思绪横冲直撞进步惜命的大脑。
步惜命仿佛听见忘阎急切的呼喊声,但步惜命已无力应答。
带着猛烈的钝痛感,一幅幅画面片段在步惜命脑海中浮现。
璀璨的星空下,一个本该飞逝的瞬间被无限拉长。
手上是深浅不一的瘀青和自残的痕迹,腿上是可怖的指印、泛红的肌肤。
墨发少年替步惜命将长裤撩起,把袖子捋上。
不要,不要。不要在你面前暴露这些。
步惜命在咆哮,在痛哭,从眼到全身,到血液,到大脑。就是无法传达嘴唇。
少年的掌心被绵软的白雾包裹,覆在步惜命瘀青的腿上、伤痕累累的手上、徒有泪痕的脸上。
夜晚的风轻轻地拂过。盖在身上的衣服,温暖的触感,轻柔的话语,渐渐复苏的身体,两串串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的声音。
“这样就不疼了。”少年说,“步惜命来晚了,抱歉。”
一颗心像被什么似的绞拧着,步惜命的思绪乱成一锅粥。
你带来了希望和快乐,为什么要道歉呢?道歉的人不应该是你啊?
银河打翻糖果罐,糖果掉到步惜命面前。
听不到少年的声音了。听不到笑声了。只有拖鞋的声音、开门的声音。
只看了——一抹璀璨的火焰。
星空的门打开了。糖果掉了个精光。
门外的猩红巨眼盯着步惜命。
“步惜命,痛苦的大门一旦开启,可就无法关上了。”
步惜命惊醒过来。
入目的是空旷的石室,夜明珠嵌在四周,缓缓散发着光亮。
右侧立着一根粗大的石柱,一道螺旋石梯盘旋而上,高不见底。
“你醒了?”
忘阎的声音在步惜命耳边响起。
步惜命连忙支起身,而被忘阎握住的手感受到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意。
步惜命张开手掌,往里瞧,发现他的掌心连绵散逸着白色的光。
和刚才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步惜命望着忘阎额间跳动的火焰,充满关切的眼神,一时恍惚。
但有一件事情,步惜命现在已能肯定。
梦里出现的少年,一定是忘阎。许是看到步惜命呆呆的模样,忘阎又加深了掌心的暖意,”你怎么了?你刚才突然晕倒,是看到了什么吗?”
步惜命重新握紧忘阎的手。
“刚才看画像旁边那处空白时,步惜命就突然头疼,然后脑里突然出现好多场景。”
“你是想起什么东西来了吗?”
步惜命笑了笑,不答反问:”忘阎,你还记得你在人间历练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忘阎思索片刻,答道:”记不得了,步惜命从人间回来就被天魔眼抹消了回忆。”
“为什么?每一任阎罗王都会被抹消回忆吗?”
忘阎愣了愣,似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这难道不是天魔眼的规则吗?”
步惜命忽然想到了什么。但不论是梦里的感慨还是现实中的触动,步惜命听从本能的反应,抱住了忘阎。
“忘阎,步惜命要是告诉你,步惜命们曾经在人间见过呢?”
他迟疑了会,但还是搂住步惜命。
“......步惜命记不得了。但步惜命希望,步惜命们见过。”
忘阎沉稳的声音在步惜命耳畔响起,酥酥麻麻的,像花瓣抚过耳廓。
“你手上的串珠,步惜命也有一串和你一模一样的呀。”步惜命从兜里拿出串珠对他说。
“这可是步惜命用攒了好久的零用钱买的,”步惜命说,”你知道步惜命攒钱有多不容易吗?”
回应步惜命的是忘阎更紧的怀抱。
“步惜命们一定在人间见过,”步惜命坚定地说,”在步惜命梦里,在步惜命十六岁,在那段消失的记忆里。”“步惜命们去把它找回来吧?不仅是步惜命的,还有你的。”
出乎意料的是,忘阎沉默了。
一反他之前积极的模样。
就在步惜命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忘阎忽然把步惜命打横抱起,竟是直直地往石室外走去。...
“不,”他说,”不找了,步惜命还是送你回去吧。”
“为什么?”步惜命惊呼一声。刚才差些没从摔下去。
“如果是这样,那那段时光一定不好。步惜命不想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
他冷静地回答步惜命。
步惜命急切地挣扎,试图下来,但奈何忘阎的怀抱太紧,步惜命挣脱不得。
“你怎么知道好不好?”
“步惜命不会对你做不好的事情。”
“忘阎!”步惜命气得直捶他,”这是步惜命自己的记忆!步惜命有权利找回它!”
“这是你的新生。”忘阎说。
步惜命对他惨烈一笑,”这种忘却了美好的新生,步惜命宁可不要。”
“那一点也不美好。”
“但那有你啊。”步惜命揪过他衣领,强迫他低头抵住步惜命额头。
步惜命直勾勾地盯着他,气急败坏地说,”忘阎,你到底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那些记忆对步惜命来说有多温暖?哪怕一点,就算只有一点,那也照亮了步惜命灰暗的人生!”
“步惜命的新生不是一页空白生死簿能决定的,”步惜命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而是生命中这些温暖汇聚而成的。就算痛苦接踵而来,这也不会改变步惜命重新生活的念头。”“你明白吗,忘阎?回去。找回它。”
都说阎罗王的眼睛是冷冷的,看淡了生死。
但就是这双眼睛,在步惜命面前流露出了诸多复杂的情感。
是疼惜,是不舍,是决绝,还是愧疚?它们太多,太冗杂。
只是刺得步惜命心尖发酸。
步惜命松开手,瘫软在他怀里。
刚才讲了一通话,似乎把步惜命全部的力气都带走了。
“好。”步惜命听见忘阎说。
他停下了脚步。
“既然如此,那便找回它吧。”
天魔眼的本体并不是一只眼睛。
而是石室右侧的巨型石柱。
它如盘古顶天立地那样,支撑起通天塔,威严地矗立着。
一道旋转石梯环绕其旁。
步惜命和忘阎走在旋转石梯上,一层层观看着刻在石柱身上的字符图画。
“在天魔眼最顶部,刻着能让万物恢复记忆的秘法。”
忘阎说。“既然是秘法,那是不是需要什么代价?”步惜命皱了皱眉。
“不,”忘阎顿了顿,道,”只是需要大量冥王之气。”
步惜命还想说些什么,但忘阎捏了捏步惜命的手。
“没事的,”他说,”步惜命最不缺的就是冥王之气。”
石柱上的字符七奇八怪,步惜命实在看不懂这些图画,倒是忘阎一个人看得津津有味。
忘阎说,只是因为步惜命现在是生魂,未通天地法则。
步惜命不置可否,权当雇了个帅哥陪步惜命看艺术展。
反正,步惜命不亏。
当走到离塔顶一处之遥时,忘阎站着,却不动了。
步惜命斜身看去,发现石柱上画着两个圆,它们底部用一条绳子连在一起。
绳子下方画着一座山,一团火。
忘阎没有向步惜命解释这是什么意思。
“步惜命,”忘阎突然唤步惜命,”你真的决定要找回记忆吗?”
“那当然。”
“如果步惜命们在人间没有相遇怎么办?”
“不可能,步惜命们一定见过。”步惜命心里早有了底。串珠和那抹火焰是不会骗人的。
“如果......带给你温暖的人不是步惜命怎么办?”
“你这段时间也带给了步惜命不少温暖呀。”步惜命朝他露出自认最满意的微笑。
忘阎也笑了。
步惜命该如何形容他的笑?
既像拂过春柳的风,吹得步惜命心颤动。
又如看尽苍生的月,照得步惜命心明朗。
“步惜命,你知道吗?”忘阎松开了步惜命的手。
“为什么两个灵体,一个被认可,一个就会被扔到六道轮回接受历练?
“为什么被认可的灵体一定要去人间接受历练?
“为什么历练的名字叫作未知生,焉知死?”
忘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室,”你之前提醒了步惜命,为何阎罗王旁边一块空了出来。”
“惜命,步惜命希望,步惜命们都没有想错。”
悬浮的尘埃在空中荡着荡着,往下去了。
站在天魔眼前,步惜命们两手相牵。一样的粉白串珠彼此相碰,发出淙淙的声音。
忘阎念咒的声音真挺好听。
不缓不急,音韵错落有致。让步惜命回想到最开始,他坐在步惜命面前,念生死簿的模样。
他岿然不动,坚定的星眸里映着蓝色的光,额前的火焰仿佛要烧尽世间一切污秽。
在咒语结束的那一刻,通天塔的穹顶忽然打开。一只巨大的天魔眼盘踞在步惜命们上空。
猩红的天空一下黯淡了下来。
忘阎的唇语被黑暗打断。
那一日,步惜命在阴间看到了天魔眼第一次张开眼睛。
那是无尽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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