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旭奎失业了,成了无业游民,在银行二十年,他发现自己确实过得浑噩,这二十年在行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值得回忆和纪念的人和事儿,银行也不是写字楼的格子间,个人没有固定工位,因此走的时候他也没什么个人物品,唯独几身行服,倒是从里到外衬衫领导齐全,但出了门就被他塞到了附近街角一个旧衣物捐献箱,离开这个地方,以后没人会再穿这种东西。
尹旭奎去行里办离职手续的时候,行里的旧同事都是当热闹看的,但就连当初最不会说话的王姐眼下也不敢像以往那样冷嘲热讽了,人要是失了约束,就无所顾忌,谁也不知道这会儿对尹旭奎冷嘲热讽会不会像那个美国电影《刺客联盟》里哪个倒霉的白领男,被一键盘拍的牙齿都飞出去几颗。
当初接到劳人通知不再续签合同的消息,尹旭奎是沮丧的,可真到了该离开那一天,他却又难得的潇洒,事已至此,即便留恋也无法改变,所以倒不如大大方方的立场,至于别人的指指点点任由别人去说。
尹旭奎正式离开银行的这天恰好是西方的“愚人节”,他空着手上了车,看着车位外主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没来由的一阵轻松,觉得至此再没人管的了他了,为了庆祝离职,他特意将车开到了长安路商业区一家商场的地下停车场,跟着坐电梯上楼找了一家日料店钻了进去,这个城市当地人的观念很奇怪,莫名的就会觉得日料店很上档次,很多时髦的人但凡有点啥事都喜欢去日料店庆祝,尹旭奎这么多年来也不是不知道这事儿,只是他来钱不易,不似翁贵怡花钱那样舍得,这一回也算是破了天荒。
来日料店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而对现代人来说彰显态度最明显的自然是发朋友圈,尹旭奎虽然不喜欢发朋友圈,但这一次也得破个例,他一个人叫了三百多的单人自助,也不管吃得了吃不了,东西挑了满满当当的一大桌,等坐到桌前也不吃,先拍了照片,再配了文字,最后发了朋友圈。
然而透明人就是透明人,从发了朋友圈到这餐饭吃的实在装不下肚,尹旭奎微信朋友圈那一栏也没出现一个带数字的大红点,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却也难免有些失落,正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却不想一直捏在手里的电话响了。
号码是翁贵怡的,虽然离了婚,尹旭奎从来不忍心将那个熟悉的电话拉进黑名单,他总觉得如果有事自己还能帮的上翁贵怡,事实似乎也是如此,看着眼下电话一直不停响着,尹旭奎就知道翁贵怡一定是有事找自己。
“喂,贵怡,怎么了?”
电话接起来,在唐彩霞那边失意的尹旭奎,对着翁贵怡的口吻又变得温柔,翁贵怡却没那么矫情,声音冷漠又似乎透着疲惫。
“姥姥,病危了。”
“这……”
尹旭奎本来一只手撑着桌子准备站起来,一听这话又愣怔了一下又重新做回到椅子上。
“这,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儿,离都离了,而且老太太到现在连我都不认识了,昏迷的时候比醒着的时候多,大夫说就这一半天了,你来了也没用。”
“哦,可姥姥以前对我不错,我想送老太太一程。”
“用不着,我给你打电话,是想你通知你一声,一旦姥姥走了,丧事办完之后你做好准备等我电话哪天来把小贤接走,我准备带我爸妈出去散散心。”
“好吧,那到时候你通知我。”
翁贵怡姥姥对尹旭奎再好,在尹旭奎心里也不会达到至亲的感觉,说到底人对自己的好不过是爱屋及乌,而自己和老人平时接触的也不太多,顶多逢年过节去看看,感情谈不上特别深,因此得知老人将要离世,翁贵怡通知自己却不让自己去送行,尹旭奎的心里也只是多了些遗憾,有多伤心却是谈不上。
“嗯,你做好准备,尹小贤未必能接受你那个唐彩霞和她那小丫头……”
翁贵怡叮嘱着,但话没说完,听筒里就传来这么一句:“我和唐彩霞,分了。”
“为啥?”翁贵怡有些诧异,却又觉得不算很意外。
“说不出来,感觉就是为了些虚无缥缈的事儿,什么感觉啊什么的,不过去了我家一次,我妈也没消停,嫌人家是个寡妇还带个孩子,反正那次之后她就再不理我了。”
“呵呵。”电话那头的翁贵怡笑了起来,“你呀,尹旭奎,永远会把女人心里想的事情当成虚无缥缈,所以我真不知道该说你活该还是该替那个唐彩霞庆幸,尹旭奎,你以后最好别找女人了,对于女性来说你就是个坑。”
“我怎么就坑了。”
林文轩也跟尹旭奎说过类似的话,现在翁贵怡又说,尹旭奎就十分不服气。
“唐彩霞至少还说我是个好人。”
“人那是怕伤你自尊,弄不好还怕你失去理智对人母女俩不利,所以跟你客气客气,你还真当真了?退一万步讲,你或许是个好人,可好人未必是个良人,这年头打一辈子光棍儿的很多都是老好人,因为他们和你一样,只想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的事儿,女人想什么,对你们来说,就是虚无缥缈。行了,既然这样也好,省得你接了尹小贤过去还得重新磨合,挂了。”
翁贵怡清楚这番话尹旭奎是不会服气的,尹旭奎是那种几乎永远自己正确的人,他认准的道儿,就算是全天底下人都认为他不对,他也不会觉得自己有问题,做了十年夫妻,翁贵怡自然了解他的脾性,知道自己这话说完尹旭奎一定会反驳,为了不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她立马就挂了电话,而心思早被人猜透的尹旭奎因为没有表达出自己的观点,仿佛憋了一肚子气最好砸在棉花上,心里难受的没着没落的好长时间。
果然第二天尹旭奎又接到了翁贵怡的电话,翁姥姥走了,翁贵怡对他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平静,这让尹旭奎有些不解,翁贵怡小时候是由姥姥带大,平日和姥姥的感情也最为深厚,在尹旭奎的“传统”思维下,翁贵怡此时说话都应该带着哭腔,而不是这么冷冰冰的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报丧机器。
按照当地的风俗,人走后要停灵三天才出殡,遗体虽然早就送到了殡仪馆,但家里还是设置了灵位,三天之后恰好是清明,翁贵怡一家子忙碌了一天算是正式把翁姥姥送走,而翁贵怡要求尹旭奎在出殡的第二天就要去接尹小贤。
于是清明的第二天,尹旭奎早早的就从自己家去了几栋楼之外的翁贵怡爸妈,刚走到那边楼下就看见翁贵怡一家人在楼下她的车边整理着似乎是出行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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