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法王望着这位得道真人,忽然替他感到一丝悲哀,宗教修行在血腥与暴力面前毕竟还是显得那么苍白而无力,在乱世里,在yin暗里,他并不是总能为我们带来希望与光明,不过他还是乐于送上一点安慰:“我实在是迫不得已,yin离魄凶残狠辣,如果我多留他在阳间一刻钟,就会多一分被他飞刀洞穿喉咙的危险,我只希望五位师弟泉下有知,能够对我表示体谅。”
张宗演摇了摇头,无言以对,良久,他道:“元君,我知道你本来的名字其实是拓拔不灭,对吗?”
“师傅赐给我的道号我也会铭记于心的。”
“我并不关心你的身世和经历,但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话。”
不灭法王道:“师傅请讲。”
张宗演站起身来,目注远天道:“xing命双修,返朴归真。”
不灭法王反复念叨着这句话,似乎在揣摩着其中的深意,又仿佛在推测张宗演是不是在暗指他离经叛道,修炼《近魔真经》的事情,而这八字真言就是对自己的告诫。
不过不管怎样,不灭法王还是和以往一样,因为张真人在此前的五年内始终没有揭穿自己而打心底表示感激,这是他对于张真人较为积极的态度,他愿意维持这种态度,而不让自己极度危险的一面前功尽弃的显露出来。
张宗演又注视着他的眼睛,道出最后的临别赠言:“拓拔不灭,从今以后,绝不要提起你是我张宗演的徒弟,即使你不能济世度人,也不要轻易杀生。”
不灭法王点了点头,向张真人作了最后一躬,便迈开脚步转身离去了,在他走出太和宫的时候,他回望了一眼山门前的凶悍的雌雄石狮,却感到这里的神威已经荡然无存。
别过了崆峒山,不灭法王入了平凉城,作为正式结束在太和宫的修炼重回江湖的重要时刻,他在城门口一时间来了兴致,昂首朗诵起了《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扬扬,可以乐讥。”
人流在他的身边穿梭而过,他没有理会那些人悄悄看着他时异样的眼光,他没有理会孩童们故意跟在他后边追打嬉戏,他也没有理会市集里那些令人生厌的叫卖和争吵声。
他从鼻子轻轻的吮吸着空气里那些阔别多年的味道,屠夫的案桌上猪肉的生鲜味儿,几个身着轻纱的女子拿着jing心挑选的绸缎走过时的脂粉味儿,食店里、烧卖铺前传来的油烟和香料味儿,当然还有他最熟悉的美酒味儿,也许并不是他最喜爱的女儿红,但他却能由此联想到她的醇香和清冽,就好象通过嗅到少女的体香来想象触摸其肌肤的质感。
但这一切都不能让他有过多的停留,他本想在一家叫做“满堂淳”的酒楼里享受一番值得他品位的美食:四两女儿红,一盘青莴炒木耳,一只醉鸡,一碟猪油酥的花生,再加一份细火炖的四红暖汤。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他的身份太特殊,既然有像yin阳双煞这样的苍蝇找上他,就一定会有前仆后继者,所以他告诉自己还是小心为妙。
他径直走到街的尽头,左拐进了一条狭窄的甬道,这条甬道是他所熟悉的,一个衣着褴褛的乞丐从对面走过来,乞丐盯着他,眼里放着光,像是看到了救苦救难的释迦牟尼,他快步走上前来,他沙哑的声音似乎在说:“大爷,打赏几个饭钱吧?”但不灭法王却低着头向前走着,好象这个人完全没有进入他的视线似的,就在他们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乞丐忽然将身子贴了过来,好象要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获取不灭法王的注意,但就在两个人要挨到一起的时候,乞丐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然后身子抽搐着倒下。
他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双目死鱼般凸出,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与不信,他注视着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的不灭法王,看着他那近乎无情、让人绝望的背影,他的表情突然又转为极大的懊恼与愤怒,他挥拳猛烈的锤击着地面,仿佛把他当成了不灭法王的肉身,但在他过度用力之后他的拳头很快又松弛了,他的懊恼与愤怒随着他身子底下扩散开来的血泊而慢慢平息,他低微的呻吟着翻过肮脏的身体,亮出了那血泊产生的源头——他的心脏上插着一把匕首,那是他自己的匕首,他准备刺入不灭法王心脏的匕首。
不灭法王加快了脚步,他回忆着刚才的细节:乞丐佯装讨口向他靠近,他用余光注意到了乞丐藏在袖子里却露出一点点锋芒的匕首,乞丐拿出匕首想要刺杀他,但手腕却被一股令人绝望的力量抓住,然后利刃就被这股力量送入了他自己的胸膛,穿透了他的心房。
不灭法王又转过几个弯,来到一个隐蔽的庙里,但当人推门走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根本就不是座庙,而是由土地庙改成的几间供人居住的房子,他推开正中的大门,走进屋子里的黑暗中,穿过这片黑暗,他进入一个窄窄的弄堂,到了一个装修别致的院子里,秦砖汉瓦的屋子外边是一个小巧怡人的花园,牡丹开得正盛,他上前去小心的摘下一朵,放在鼻子边闻了闻,淡淡的笑了笑,便去敲正对面那间小屋的门。
门开了,开门的竟是个美妇人,她看上去明珠生晕、美玉莹光,而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她身着绿se的长裙,袖口上绣着淡蓝se的牡丹,银丝线勾出了几片祥云,下摆密麻麻一排蓝se的海水云图,胸前是宽片淡黄se锦缎裹胸。
不灭法王看着她,优雅的献上牡丹,轻轻的细语道:“很抱歉来得有点匆忙,只能信手摘了一朵,但应该勉强能和你的绿裙相搭配吧?”他说完为茫然、不知所措的美人小心翼翼的插上牡丹,就插在她盘起的发髻上,几缕披散下来的碎发因为这个动作微微颤抖了几下。
“你……你是……”美人看着不灭法王,那表情是似曾相识,却又带着一些恐惧与不信,她是害怕一旦确认眼前的人儿就又会不见了吗?她是不相信这个人儿会就这样站在家门口,出现在自己眼前吗?
这是不是太突然了?犹如梦境。
不灭法王用他只有四跟指头的左手轻抚着美人的脸颊,道:“你还没有看清我吗?”
美人猛的握住不灭法王的左手,美丽的眸子里已有了些许泪珠,她把那只残缺却稳定、有力的大手放到自己唇边,声音颤抖着道:“法王,真的是你吗?”
不灭法王道:“真的是我,除了我,还会有人亲手为你插上你最爱的牡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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