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沐在这个夜里醒过一次,是饿醒的。
拿起闹钟看了一下才凌晨一点多,然后蒙着头又沉沉的睡去。当她被破钟的余音吵醒的时候,小小的房间已经溢满阳光,有些还拽着窗帘荡秋千,不愿落到地上。
拿起闹钟,指针显示的时间还是一点多。
她看看窗外的白光泛滥,看样子今天要迟到了。胡乱的抓起一件衣服穿上,胡乱的把鞋穿上,又胡乱的用梳子梳理了几下头发,就匆匆的冲进了洗浴间。
衣服是旧的,鞋子是旧的,还有那只闹钟,也是旧的,都已经有十年了,终于走不动了。沐沐天生丽质,即使穿着旧衣服也显的漂亮。这些衣服是外婆去世那年买给她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想到了那个女人,在她印象中那个女人好像都没有抱过她,没有牵过她的手,甚至没有喊过她的名字,更不用说给她买衣服了,这让她狠狠的伤心了一下。洗了脸却怎么也擦不干了,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只是咸咸的,源源不断。
世界上的幸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而不幸却各有各的版本。拿出牙刷的时候才知道牙膏没了,就蘸了点水,在牙齿上上上下下了几下就算是刷牙了。快步走回房间把课桌上的书本尺子笔记本什么的东西全都塞进了包包里。
牵着单车从家里走出来的时候,黎明依然在不远处的家门口等着。
从小到大,她记的,十二年。
黎明总是挎着书包,单脚支撑着单车,站在不远处等待着。
风。雨。雷。霜。雪。
十二年,从来都没有断过。
她从来没有依赖过谁,但就是面对黎明,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想控制都控制不了,好像没有他,那片天空都会很快倾斜。
屋檐下多事的女人看着沐沐跨上单车,小歌消失在被白光渲染的有些眩晕的胡同口,嘴角轻扬翘起,说道,“不般配的小夫妻。”
其实,她们很多时候也在嫉妒的谈论着小歌。
比如——黎家那小子演讲得了个一等奖。
比如——黎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今年又得了奖学金,已经连续五年了。
比如——唉,老天怎么这么偏爱张彬她儿子,今天在电视上都看到他了。
黎明每天骑着单车上学放学,都经过胡同那条复杂的街道,听着各式各样的句子。
母亲张彬是一个教师,从小学开始,做了黎明五年的班主任,每天都在他耳边灌输,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大学,找一个像你父亲那样的好工作。闹钟一样,每天定时定点的响起。
她除了雷打不动的说那些话,还把黎明照顾的十分周到,每天天不亮就早早的起床,把营养的早餐做好摆在桌子上,天刚有点凉就嘱咐黎明多穿件衣服,晚上坐在客厅打哈欠一直到儿子复习完功课,再到厨房下一碗热腾腾的面,典型的贤妻良母。
张彬心地善良,不像那些长舌妇,有事没事都惦记着别人有些什么事,即使哪天不慎,自己有什么落入她们口中翻来覆去的搅,也是不予理睬的,都明白这样的人有多远应该躲多远,有时听到说自己儿子,“嘿,这小子倒是挺花心的,和沐沐那野丫头混一起了。”这样忍无可忍的话,也顶多在摔上门之前恨恨的骂一句“你们这群不积德的。”
就像张彬对黎明的勉励,“找一份像你父亲那样的好工作。”父亲的工作真是好,从小小的监理做起,一直到现在有名的工程师,岁月见证着勤奋者的荣光,只是忙得很,每天早出晚归,人都不经常见到的。
父亲能为家里带来很大的收入,资产虽然不能在小城排上名,但在梅花弄却是第一的,很多时候都有工作上的人来到家里,看他还住在阴暗潮湿的胡同里,都劝他,“存那么多钱做什么,还不如买一套宽敞的房子。”他也只是笑笑,说,“儿子不让搬。”就草草应付过去了。其实,他也看过很多次房,相中江边紫薇风铃的一套,坐北朝南,推开窗就能俯瞰整个小城,贯穿小城的大江就在眼睛下奔腾而过,江面上帆船点点,喜欢的不行。可为了儿子的那句话,他依然在胡同里生活着。
其实,更多时候她们在幸灾乐祸的谈论着沐沐,谈论着在她脑海里没有留一点印象的母亲,太多的词汇都已经忘记了,只有一个词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这些话就像宇宙星河,规律似得循环往复。
就像一个点。
随着时间的迁徙,有的会变成一条直线,长的看不到头。
有的会变成一个圆,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一个注定的轨迹。
黎明就是那条直线。每个人都这样认为,他生活的轨迹会延伸到无穷远。
很多人站在旁边或高兴或兴奋或嫉妒。
沐沐就是那个圆。始终在悲伤的圈子周而复始的流泪。
也有很多人站在背后,只是除了少许的同情就是幸灾乐祸。
很多时候,沐沐也明白,她和黎明走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圆和直线应该不会有交集,即使有,不过也就两个点而已。
可却奇迹般的在一起了十八年。
到底是什么在支撑。
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般的疑问。
天上的飞鸟成群飞过,遮天蔽日。
银色的积云,在眼睛里投射着忽明忽暗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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