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桦很痛苦。
趴在枕头上,眼泪无声地流着,把枕巾都浸透了。
谢桦今年二十三岁,刚从北师大应用数学系毕业,成绩优异,学生会成员。她是今年六月份从学校毕业的,现在的大学生可不得了,尤其是这种重点大学的毕业生,简直就是高级知识分子。
八十年代,无论中专还是大学生毕业后,国家都包分配的,一参加工作就是国家干部,像谢桦这种优等生,在毕业分配上更是重点照顾的对象。
八月底,派遣单下来,谢桦被分配去京城一所重点中学做数学老师。这也正常,她本是北京户口,父母也都是北京土着,按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原则,自然要留京。
可是,她却不肯,因为她想要追求自己的文学梦想。
事情是这样,谢桦热爱文学,从小学起就有作文发表在各儿童读物上。到大学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不断有作品上省市国家级刊物,去年更是加入了北京市作家协会。
她写诗,写朦胧诗,在读者中有不小的名气。
在创作的过程中,她结识了着名诗人,朦胧诗三位代表性人物北岛、舒婷、顾成中的顾成。
这三人已经在文学界有着响亮的名头,特别是对年轻一代文学爱好者心目中,简直就是神。
是的,神,诗歌之神。
谢桦有一种预感,他们将来肯定会在现代文学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会进高校教材,和艾青、贺敬之、徐志摩他们那样,成为天空中群星中的一颗。
她和顾成是一年前在上海去北京的火车上认识的,那时候的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而顾成和他想象中一样,是位瘦弱的面容苍白的少年。
也只有那种弱弱的俊美的少年,才能写出“我们在一起,那样就好。”写出“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你看云时很近。”
谢桦爱上了那个白衣少年,回京城之后,她经常穿越半个京城去看顾成,他们顺理成章成为恋人,爱得单纯而热烈。
大学毕业后,谢桦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自己的派遣通知单。她内心是高兴的,也为即将走上工作岗位,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而兴奋。她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顾成。
本以为顾成也会为她高兴,谁料,男友却说,谢桦啊谢桦,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一个俗气的人。就为了一个月三十块钱的工资,为了区区稻粱,就高兴成这样。你忘记你的理想吗,忘记你想要做一位最好的诗人,在阳光下,在空气中,挥舞透明的翅膀轻盈飞舞吗?
听到男友的斥责,看到他目光里的轻蔑,谢桦羞愧了,喃喃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顾成握住她的手,高亢地说:“跟我走吧。不要问去哪里,走就是了,朝前看,就是诗和远方。”
去哪里还是要问的。
原来,顾成和诗歌界的同好打算出一本民间诗歌刊物,专门刊载先锋诗人的诗作。就好像南京的《他们》就好像于坚和多多他们正在做的那样。
他向往狂野,向往大草原,决定带着谢桦去阿尔金山区的一座小县城,看风吹草低见牛羊。
谢桦父母是普通人,老爹是在汽水厂供应科上班,母亲则是街道工厂女工,没什么文化。二老生于北京长于北京,老于北京,一辈子都没有出过京城,感觉这座城就是整个世界。
出了城就是荒郊野外,不毛之地,即便是昌平也是如此。
而且,谢桦的母亲早年生女儿的时候月子没有坐好,落下头疼脑热的毛病,也失去了生育能力。谢桦是家里独生女儿,现在却要抛弃父母,连工作都不要了,去那什么金山。
如果是美国的金山,那自然是好好得不能再好,可你在金山前面加上“阿尔”两个字,格调瞬间就下降了十个等级。
天要塌下来了。
谢母就跟谢桦闹。
她骂道:“你疯了,文学,文学能值几个钱。是是是,你是经常在报纸杂志上发表作品,是拿过稿费,可你那点钱连供自己吃饭都不够。我不知道你是中了邪,连金饭碗都不要了,去小县城搞什么杂志,写歪诗。你疯了吗,我就该把你送疯人院里去。”
谢桦垂泪:“妈,我有顾成,有他就够了。”
“放你妈的狗臭屁。”不提顾成还好,一提谢母气就不一处来,怒吼:“他算什么东西,连工作都没有,如果不是他爹,早饿死了。他自己饿死不要紧,还连累别人家闺女,缺大德了。”
谢桦:“他是诗人,伟大的诗人。”
谢母:“我管他是湿人,还是干人,没有工作和街溜子一个样。他伟大,国家为什么不安排工作。伟大,我看是尾巴大,也就在你这种无知少女面前装大尾巴狼。你好好的工作不要了,好好的京城不住了,偏偏要去什么金什么山,你们没有工作,去了就是盲流,要关起来。”
谢桦性格温柔,是个典型的东方古典女子,平日里对父母是言听计从,可她骨子里却有一股子劲,为了文学,为了爱人,她可以不顾一切。于是,就大着胆子和母争执。母女俩一撕就撕出真火,谢桦也上了火,赌气不去中学报到,这一拖就拖到十一月初。
期间,两母女骂又骂过,吵也吵过,就差动手了。
就在刚才,顾成来找谢桦,直接被谢母给撵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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