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市区并不大,我们换乘本地出租车很快来到沛荣叔居住的小区。虽然号称小区,不过两栋八层高的旧楼房和一栋烂尾楼,外墙瓷砖剥落了大半,地上东一滩积水西一片坑洼,苍蝇蚊子充当迎宾咨客,卫生条件极差。
小区门口的超市还没打烊,小凤打个眼色,一头钻了进去。她绕过靠近收银台的水果摊位,径直走到餐厨用具的一列货架前,挑了两把带弹簧的水果刀,约莫十厘米长,轻轻按动按钮,刀身噌地弹出,十分利索。她反复试验几次,把其中一把塞进我手里,“带着防身!”
“用不着吧!”我讶然道:“你是不是患了受迫害妄想症,以为到处埋伏着敌人!”
小凤一跺脚:“叫你带上就带上,哪来那么多废话!刀子给你防身用的,又不是叫你杀人!”
“好吧!”我勉为其难答应,将小刀收进裤兜,又选了一个体面大气的水果篮。
我领着小凤走进东面一栋楼房,这栋建筑物少说已有三十年楼龄,墙壁上画满奇形怪状诸路妖魔,楼道里散落着各种生活垃圾,年久失修的石阶梯破败不堪,不是开裂便是缺角。老一批住户大多都搬走了,一层十二户人家如今只剩寥寥两三户。沛荣叔的房子在二楼过道中间,只见铁门上贴着的“福”字撕去了大半截,剩下一小块红纸歪歪扭扭随风飘荡。一副对联倒是粘得牢固,不过上半截铺满灰尘,下半截被烟火熏得连字都认不出来,不知多少年没换过新。
我轻轻叩几下铁门,过了半晌不见动静。又重重拍了十多下,里头还是没有反应。
小凤拉了我一把,低声道:“有古怪,屋里没开灯!”
“他答应等我的呀,该不会睡觉了吧?即便睡了,护工也该听见敲门声音呀!”
“我上去看看!”小凤把手提包往我怀里一塞,纵身就要爬上铁门上方的窗户,我连忙制止:“粗重活儿还是交给男人吧,你穿着短裙攀高爬低的像什么样子!”
走廊上弃置的一张破旧藤椅正好用来垫脚,我没费多大工夫便攀了上去。窗户外加装了钢铁护栏,只留下一条不到两厘米宽的缝隙。我眯起眼睛望进去,目光所及一片漆黑;又竖起耳朵听了好一阵子,屋内一片死寂,没有半点声响。
“奇怪了,莫非沛荣叔出啥状况了?”我心中疑惑,突然相邻那户人家的铁门“呀”地推开,一位大妈握着几根香走了出来。五邑地区群众普遍崇信佛道,给观音娘娘、土地公公和祖先奉香是每天早、午、晚的必修课。
大妈一脸警惕仰视着我,我讪讪一笑,正想解释,大妈忽然尖声喊道:“小强,快出来,出来抓贼啦!”
我本不愿搭理她,但如此一来便显得心虚,惟有硬着头皮跳到地上,用蹩脚的台山话道:“阿姨你好,我是沛荣叔的亲戚,他跟我约好今晚在家里见面,可是敲门敲了好久都没开门……”
大妈触电般向后跃出两米远,手掌在鼻子前赶苍蝇一样扇了几下,“呸呸呸,活见鬼了,骗老娘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呀,老荣都死好几天了还能见你?你别以为老娘没文化,我天天看电视新闻的,你肯定是……是那个……电信诈骗犯!”
大妈的台山话带有很重的土音,我一下没完全听明白,但从她不友善的态度不难看出对我十分抵触。我耐着性子解释道:“阿姨您误会了,我是沛荣叔的亲侄儿,从广州来的,不是坏人!您刚才是不是说沛荣叔睡觉了?护工没在家吗?”
大妈又“呸呸”吐了几口唾沫,“我啥时候说老荣睡觉了,我说他死了!就是——”眼皮子向上一翻,做个翻白眼的动作,“就是凉了、香了的意思,懂不!他死好几天了,你是他亲侄儿怎么会没收到消息,当老娘是三岁小孩呢!”
“沛荣叔死了……还死了好几天?”这消息犹如头顶上炸开的一颗原子弹,劈头盖脸打得我目定口呆,“那我刚才跟谁通的电话?鬼吗!”
小凤一向处事冷静,这时也禁不住慌乱无主,哪怕面前站满杀手也远不如这离奇的噩耗让人胆寒。一阵夜风吹过,我俩情不自禁打个寒噤,背上凉飕飕一片冰冷,登时觉得楼道里鬼气森森、诡秘莫测。
“你确定……电话里那把声音……是沛荣叔?”小凤颤声问道。
我心里充斥着惊骇、惶恐、畏惧、难以置信,呆了半晌才嗫嚅道:“好像……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我反复听过十多遍录音,一直深信话筒那头就是沛荣叔本人,但此时此刻却不由得质疑自己的判断。正如一位推理作家所言:“真相未明之前,一切基于惯性思维作出的假设都是放狗屁!”
我定了定神,在忽明忽暗的廊灯照射下依稀见到铁门外的地砖上结了两滩白色蜡油,“若非办丧事,谁会在自家门前烧白蜡烛自招晦气!不对,沛荣叔没亲没故,谁给他办的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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