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六月底的一个晚上,我梦见洪水从公路往上涨,淹没了两边的房屋和稻田,山脚下的人拼命往山上跑。我和外婆的家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建在了半山腰,洪水一时还涨不上来。外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穿着雨靴去小溪里捡石头,就是那些有棱有角的随着山洪冲下来的石头,我戴着相同的行头去稻田挖沟排水,回来的时候看见外婆和邻居正在抢石头,一个为了保住房子,一个为了保住稻田。我本想阻止外婆,因为山洪实在太危险,但想到好不容易建好的房子,便加入了保卫家园的行动。
我用脸盆接那些从屋瓦上漏下来的雨水,风打着窗格子,雨滴倾斜着飘进来。
山下的人挤在山腰上人家的堂屋,有哭天抢地的,也有谈笑风生的。
画风转换得特别快,洪水涨到我家门槛的时候突然就开始消退了,风停了,雨歇了,一轮橘红的夕阳出现在远山上,东边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有我从没见过的十四种颜色,山脚下的油菜花居然在洪水过境之后毫发无伤。
我跑到屋里照镜子,发现脸上出现了很多雀斑,像极了还没有孵化的蚕,原来传说竟是真的,只要在下雨的时候被彩虹亲了脸,就会破相。
我在惊吓中醒来,微弱的灯光从门窗的缝隙里透进来,一直在涨洪水和破相的恐惧中缓不过神来。
我很想打电话回家,告诉外婆我的梦境,可是她应该已经熟睡,如果她接到电话,一定会像往常那样安慰我:“梦见涨大水就是要发大财。”然而,我已经无数次梦见过发大水,却还没有发大财,对于这种荒谬的解梦,我向来是不信的,外婆却却对这种解读乐此不疲。只要她高兴,都随她去吧。
那年七月初的时候,青岩市就真的发了大水,澧水河漫过了堤坝,小山城成了“小水城”。
学校放假了,门卫室和广场都被水淹了,校门口地势比较低的小饭馆里,煤炉被水漫过,轻一点的炊具在房间内漂浮。
我和湘湘站在教学楼二楼的走廊上,看着一楼的同学们从漂浮的课桌里抢救书本和卷子。
见此情景,我很担心鱼木溪岸边的家和外婆。
我记得鱼木溪每年都会爆发一至两次山洪,最严重的时候,洪水能冲毁农田和道路,冲走家禽和牲畜,能把深沟填平,可让溪水改道。
小时候,每当山洪爆发,外婆都会彻夜不眠,因为她要守着我们住的那一层小木楼,要看看屋顶的瓦有没有被风吹动,有没有被雨打落,要看猪舍和鸡舍会不会被水淹没,还要看鱼木溪水位的涨势,一旦大雨倾盆,山洪迅猛,她就会不顾一切叫醒我,要我赶紧跟着乡亲们逃命去。现在想一想,那样的逃亡其实都是徒劳,不过是心理安慰罢了,因为在这样一个四面环山的地方,洪水倾泻,无论往哪一个方向,都跑不过洪水的速度。
虽然每一次,我都发愿要和外婆一起守护家园,但是夜深了,总会不知不觉被外婆哄着睡去,她一直都是我生命里的守护神,在她身边,我总是睡得很心安、很香甜。
这天,雨一直在下,水一直在往高处涨,一楼教室的桌椅甚至都浮了起来。
我的脑海全是末世般的场景——山上的水倾泻下来,水库里的水漫出来,整个村子都要被淹了,可是我的外婆,依然穿着蓑衣和草鞋,拿着手电筒,随时准备带我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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