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就着一盅火腿煨豆腐,吃了半碗冰糖玫瑰粥,让人唤来宫中的梳头嬷嬷,走进隔壁的侧殿梳妆。
等元春看到宫女们簇拥着一位盛装丽人走出来时,差点没认出淑妃来。
只见她梳着低垂的堕马髻,旁插珠翠掠鬓,发髻舒卷蓬松,一枝蝶恋花纹点翠嵌宝步摇歪在乌浓鬓旁,下面坠着的珠结宝石串子微微摇动,华光闪烁,晃得人移不开眼睛。里头穿一件苹婆绿内衫,外面着莺黄色五彩妆花绣遍地锦芙蓉纱纱窄袖上襦,露出半截雪白胸脯,底下系一条油绿凤尾生绢裙,行走时裙摆如流水一般摇曳生光,细褶上的花鸟仿佛都活了过来,彩色流苏间露出尖尖一角翘红——大冷的天,淑妃竟只穿了一双薄如蝉翼的落花锦绣鞋。
廊前的宫女们面面相觑。
淑妃眼波流转,微微一笑。淑妃多病,平时极少打扮,这一日脸上却搽了厚厚的胭脂铅粉,红晕双颊,粉光若腻,双瞳水润,脉脉含情,笑起来的时候,更添风韵。
让人一见她,心里油然生起一种怜惜的感觉。
淑妃看一眼庭间肆虐的风雪,披上一件白底刺绣折枝花卉绸面斗篷,“随本宫去景春殿。”
剩下的宫女们议论纷纷:“淑妃娘娘打扮起来,可真好看。”
“那是当然,宫里的主子娘娘们都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哪一个生得不好看?”
“外头还在下雪呢,娘娘本来身子就不好,还穿着一身纱衣绢裙,要是冻出毛病来,可怎么好?”
“哎,娘娘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你没看见娘娘连暖炉子都没带吗?不就是想让皇上心疼嘛!”
“但愿娘娘能够打动皇上。”
……
然而不到半个时辰,淑妃就回来了。
淑妃发髻散乱,面容木然,脸上冻得青青白白,是被宫女们抬回月影阁的。
景春殿的太监总管当着宫人们的面,尖着嗓子道:“圣上日理万机,连正经用膳的工夫都没有呢!偏偏娘娘还要聒噪,扰得圣上偏头疼的毛病都犯了,圣上说了,看在娘娘尽心尽力侍奉多年的份上,就不予追究了,望娘娘自重。再有下一次,这么多年的脸面,就算是白挣了。”
宫女、太监们围在月影阁殿外,指指点点。
月影阁的宫女们又羞又气,还得忍着屈辱,客客气气送走太监总管曹公公。
淑妃躺在侧间榻上,双眼紧闭,只淡淡说了一句:“别让明月听见风声。”
其实不消淑妃吩咐,宫女们也不敢透露给浓辉公主知道。
淑妃精心打扮,想唤起文帝的旧情,没想到却在景春殿受到一番严厉训斥:文帝直斥淑妃妇人之仁,妄图以一己之私,干预国事,愚蠢至极。
景春殿的小太监们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文帝把一沓奏折掷在淑妃脸上的情景,还说淑妃当时吓得面如土色,眼白一翻,当场就厥了过去。
有促狭的,在旁边补上一句:“也不晓得淑妃究竟是吓晕的,还是冻晕的。”
不到半个时辰,阖宫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
以浓辉公主的脾气,要是知道她的母妃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还不得闹翻天。
这个时候,宫女们只能庆幸,还好公主出不了月影阁,不然外头讥笑淑妃的流言迟早会传到公主耳边。
等公主醒了,淑妃卸下装饰,强打着精神,陪浓辉公主吃了一顿午膳。
席上淑妃面色如常,对浓辉公主嘘寒问暖,说了许多体己话,一点都看不出她回月影阁时的狼狈凄惨。
元春侍立在旁,心里不由得对淑妃肃然起敬。
是夜,公主闲极无聊,让元春和另外两个宫女陪她打叶子牌。
淑妃推说自己乏了,要去侧殿休憩,浓辉公主不疑有他,埋头继续玩牌。
淑妃从公主寝殿出来,换了身宫绸夹袄,散着头发,素衣素面,径直去了长安宫。
她在长安宫宫门前跪了一个时辰,冻得面色青白,双唇发乌,几乎成了一个雪人。
太后对淑妃避而不见,只让老嬷嬷传出话来:“公主们的亲事,既是家事,更是国事,哀家一介深宫妇人,不敢干预朝政大事,做不了这个主。淑妃身子弱,早些回宫去歇着罢,别太劳累了。趁着日子还没定下来,多陪陪明月,才是道理。”
淑妃良久无言,怔怔地盯着长安宫的牌匾看了半天,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光亮,就像冬日里颤颤巍巍挂在枝头上的枯叶,风吹一吹,就没了。
等淑妃回到月影阁,浓辉公主还在暖和的寝殿里抹牌。
淑妃喝了两盅滚烫的碧螺春,走到寝殿里,挨着浓辉公主坐下,轻轻地摸了摸浓辉公主的发鬓。
浓辉公主一连赢了好几盘,心情正好,笑了一声,作势要躲,“母妃,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元春连忙把怀里的掐丝珐琅暖手炉送到淑妃跟前,看淑妃脸色不大好看,试探着道:“时候不早,公主该歇息了。”
浓辉公主有点不高兴,“还早着呢,别扫了本宫的兴致。”
淑妃搂着暖手炉,微微一笑,“你们接着玩,我嫌侧殿冷清,过来看看你们,反正也没别的消遣,就是玩一整夜也没什么。”
浓辉公主催促元春:“别啰嗦了,不行一边站着去,换个机灵点的过来。”
公主这几天整日哭天抹泪,好容易才有个笑脸,元春不敢惹公主不高兴,收回心里的一丝异样,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紫檀黑漆炕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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