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灰衣小太监,风卷残云一般,簇拥着绯衣襕衫的太子,渐行渐远。
元春站在葱茏树影之中,指尖拂过那朵半残的海棠花,心里一时五味杂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她想起昔日在家时,常常和史玉蟾一起,躲在暖阁里,说些异想天开的体己话。说到高兴处,史玉蟾抱着晒干的芍药花瓣制的枕头,满床打滚。丫头婆子听见里头的砰砰声响,还以为姑娘们跌下拔步床了,赶紧一窝蜂进房看视。史玉蟾站在床栏前,烛光微晃,透过轻纱重帐,落在她白皙圆润的脸上,给她裹了一层影影绰绰的烟霞色。
那时候她们无忧无虑,最大的烦恼,就是奶嬷嬷们太啰嗦了,这个不许,那个也不许。
元春明白太子的暗示,东宫那个正六品的惠侍之职,应该就是太子为她准备的。
从她进宫的第一天开始,太子就一直在等,等着她亲自去求他。
可也仅此罢了,元春不会因为一件披风,就妄想和太子牵扯出情爱之事。
太子需要消遣,刚好就挑中了她。
对于元春来说,她们四人,不管谁第一个讨得太子的欢心,都不重要——反正在太子眼里,她们都是一样的。
元春穿过甬道,走到御湖边的青石板旁,皓腕轻扬,把太子留下的海棠花抛在清澈如镜的湖面上。
水面波光粼粼,海棠花漂浮在一池碧水之中,荡开一圈圈涟漪,红色鲤鱼追逐着花瓣,吐出一串串晶莹的水泡。
元春神色淡然,眼看着落花随流水漂向远方,喃喃道:我不会后悔的。
回到月影阁,元春让抱琴递信给史玉蟾,要她收拾好包袱,等着去东宫当差。
桂英被杖责而死时,史玉蟾就大病了一场。现在唯一对史玉蟾忠心的阿裹又没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安王的寝殿中,只怕熬不了多少时日。浓辉公主虽然不好伺候,但贤妃暂时还不会插手月影阁的事,而史玉蟾却是在贤妃的眼皮底下讨生活,她的处境,比元春要艰难多了。
元春时常会想起被贤妃放逐至掖庭狱的表姐王宛臻,掖庭狱消息不通,里里外外就像铁桶一般,甚至比冷宫的监管更加森严,一晃数月,也不知王宛臻到底是生是死。
处罚王宛臻的诏令是从贤妃的曲台殿发出的,除非太后、圣上为王宛臻翻案,否则没人能够更改贤妃的凤谕,连太子都无能为力。元春只能托人送些银两打点掖庭狱的戍卫,让他们帮着照看王宛臻一二,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元春不想看到史玉蟾变成第二个王宛臻。
抱琴去了一趟皇子居所,回来时小声道:“史姑娘都快瘦脱相了,身上只剩下一把骨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房里连个伺候茶水的小宫女都没有。我把姑娘的话说给史姑娘听,她还没张口,声音就哑了,躲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
说到这里,抱琴叹了口气,“姑娘们在家好好的,老爷们为什么非要送你们进宫呢?”
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博一场烈火烹油的富贵显耀。
三天后,史玉蟾成为东宫的正六品惠侍。
圣上远在碧霞山消暑,不在宫中,后妃们无须争宠,自然也就没了争奇斗艳的心思,各宫主位偃旗息鼓,安生度日,后宫风平浪静,一派和谐。
于是太子宫中的变动,就格外引人注意。
史玉蟾的突然调动,几乎引得人人侧目。
甄韵节似乎有些不高兴,史玉蟾突然从安王身边调拨到东宫,别人都不知道缘由,她却猜着了几分,她甚至听太子身边的小太监信誓旦旦地说,太子亲手为元春簪了一朵海棠花。
东宫的侍婢太监都知道,太子脾气古怪,性情不定:面对朝臣时温文儒雅,和善可亲,回到寝宫,就完全换了一副模样。甚至连太子妃都摸不清太子的喜怒哀乐,可元春却能不声不响地夺得太子的关注,先是铜铃,再是披风……甄韵节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恼意,四人同一天入宫,明明她才是离太子最近的那个,没想到竟然让年纪最小的元春抢了先。
这一日天气晴好,趁着宫里举办驱傩仪式,甄韵节特意找到元春,冷笑道:“贾妹妹还真是大度,那么好的机会,都舍得拱手让人。正六品的宜侍,比妹妹这侍读女史可要风光多了。”
元春反问道:“甄姐姐,如果处境危险的是你,你会希望我怎么做?”
甄韵节的神情有些难看,冷笑一声,“贾妹妹,明人不说暗话,你是真心想救史玉蟾呢,还是装模作样,欲擒故纵,好引太子爷上钩?”
元春沉默半晌,“甄姐姐,我以为我们是带着同样的目的进宫来的。今天你来质问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甄韵节脸色一白,恨恨地瞪了元春一眼,狼狈离去。
元春没有继续紧紧相逼。
甄韵节对太子动了真情,所以容不得元春、史玉蟾接近太子。可甄韵节却忘了,带着攀附权贵的目的亲近太子的宫女侍婢,就犹如漫天繁星,数不胜数。不是史玉蟾,不是元春,还可以是卢贞娘,是不知哪一个角落的小宫女,甄韵节迟早会明白,她的感情,不仅不会帮助她靠近太子,反而会引火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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