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和贾家是世代姻亲,交往甚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甄韵节、史玉蟾、王宛臻、元春同一天进宫,四女虽然没有定下什么盟约,但心里早已认定对方都是自己人,元春于是也不相瞒,老老实实将太子迟到之事说了。
甄韵节脸色一变,沉吟半晌,忽然冷笑两声,咬牙道:“难道又是卢贞娘在捣鬼?”
元春进宫才没两三天,已经不止听过七八个人提起卢贞娘的名字,每个见过卢贞娘的人都夸她姿容绮丽,天生国色,是宫里的第一美人。浓辉公主向来最喜欢搜罗美人,一直想将卢贞娘招揽至身边,做她的侍读女官,可惜未能如愿。
李女史、贾女史和江女史曾把卢贞娘和元春拿来比较,说元春不及卢贞娘仙姿玉色。元春虽然不看重容貌,但豪门世家长大的少年女子,难免心高气傲,被人当面品评相貌,心里自然有些疙瘩,所以对卢贞娘这个名字印象极其深刻。
不由好奇道:“卢贞娘是谁?还请姐姐为我解惑。”
甄韵节神色一凛,冷笑道:“卢贞娘原是太仆寺员外郎之女,因她生得好颜色,浓辉公主和清辉公主都抢着要挑她做伴读,内廷尚宫谁都不敢得罪,只会一味打马虎眼,最后闹到贤妃娘娘那里,贤妃娘娘怕两位公主为了一个伴读落下心结,干脆两不相帮,把卢贞娘赐给太子爷做侍妾。”
说到这里,甄韵节翻了个白眼,接着道,“太子爷风度翩翩,知书达理,怎么会看得上一个养马出身的小官之女?太子妃懒得搭理卢贞娘,只见了她一面,就把她打发到偏殿耳房里住。没想到卢贞娘看着闷不吭声的,其实藏了一肚子心机,骗过了太子不说,连太子妃都着了她的道!”
元春听甄韵节鄙夷卢贞娘的出身,脸色一沉,正经说起来,太仆寺员外郎,比她父亲贾政的官职要强多了,至少是个实缺。甄韵节既然看不起卢贞娘,讽刺卢贞娘的父亲是个养马的,那在甄韵节眼里,她岂不是连小官之女都算不上了?有心想要辩驳一两句,忽然又觉得有些意兴阑珊:实情却是如此,何必徒争一口气?她的叔伯父亲们真的在朝中有所作为的话,也不会送她进宫搏富贵了。
甄韵节开始还没觉察出什么不对,等元春神情冷淡下来时,她才自悔失言,连忙岔开话道:“不说卢贞娘了,贾妹妹在月影阁里过得怎么样?听说浓辉公主脾气不好,喜欢拿女史宫人取笑,贾妹妹没受什么委屈罢?”
元春淡淡道:“妹妹一切都好,多劳甄姐姐关心。”
甄韵节拉起元春的手,含笑道:“咱们几个一起入宫,我分到了太子东宫,王家妹妹在贤妃的曲台殿,史家妹妹在七皇子安王那边。姐妹几个之中,唯有你年纪最小,也只有你的处境最艰难。你要是有什么委屈烦难,只管来找我。太子妃是个好人,对宫女太监都和和气气的,太子爷、太子爷他……”
说到太子,甄韵节脸上不由腾起一阵烟霞,烧得嫣红一片,低头绞着帕子,欲语还休,唇齿间似掺了糖霜,每吐出一个字音,都像是抹上一层甜丝丝的蜜,“太子爷他,待我也很好。”
元春虽然年纪不大,但因长兄早逝,一面要奉承父母,一面要照顾幼弟,心智格外早熟一些,自然一眼看出,甄韵节已经情生意动,对太子暗生情意。
少慕知艾,人之常情。
太子玉树丰姿,灵秀蕴藉,举止斯文,英华内敛。甄韵节本来就是甄家送给太子的备选侍妾,会对太子心怀恋慕,也属平常。
然而甄韵节却忘了,太子并非寻常少年儿郎,他是东宫之主,来日帝王,岂是她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女史能够倾心爱慕的?
她们可以敬畏太子,可以仰慕太子,唯独不能对太子萌生爱意,否则就如同飞蛾扑火,就算拼却性命不要,曲终人散时,也不过落一捧焚烧燃尽的灰烟,随风而逝,不留下一丝痕迹。
别过甄韵节,元春心事重重,抱着几本沉重的典籍,一步一步挪回月影阁。
抱琴躲在房里,眼圈通红,一见元春回来,泪水顿时淌个不停,哑着嗓子道:“姑娘,桂英死了!”
桂英是王宛臻的贴身侍婢,随同王宛臻一同入宫。
元春只觉脊背一阵发寒。
高墙绿瓦之下,花木葱茏,朱门绮户,她身在繁华锦绣之中,理应高枕安卧,逍遥自在。然而此时此刻,元春却觉得自己犹如一只黏在蛛网上的蝴蝶,羽翅破损,形容狼狈。
而敌人早已虎视眈眈,只等着将她吞吃入腹。
树欲静而风不止。
甄、贾、王、史送女入宫当差,算盘打得精明,却不知在旁人眼里,四大家族不过是垂死挣扎,徒添一场笑话罢了。
四个姣花软玉一般的青春少女,天真懵懂,未经世事,哪里禁得住宫廷内闱的权术争斗、风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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